就在两个月前,大唐征西军的军营之内,苏定方所面临的局势,相比于钵息德城被围的困境,也是毫不轻松,对面的六十万大食军队就好像乌云一般压在了他的心头。
直到此刻,苏定方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上了大食人的当,什么大食国内频发内乱,什么拜占庭与突厥相互勾结,共谋叙利亚,全都是假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根本就没有离开,一切都只是大食人的诡计,为的就是引唐军上钩。
葱岭唐军是翻越了,可是对面的这六十万大军,确实唐军难以逾越的一道障碍,若是论两军之精锐,大食军队或许不如唐军,却也相差无几,能够纵横天下几十年,大食军队也有许多足以称道的地方,若是两军人数相等,即使是在异域作战,苏定方也不会怕了大食人,可是现在两军数量相差实在是太悬殊了。
苏定方还知道,眼前这六十万大食军队还不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可以动用的全部,如果不是吐蕃的杜鲲鹏和天竺的王玄策出兵牵制的话,堵在他面前的大食军队只怕还要更多。
整整十天的光景,双方就这么对峙着,在此期间,钵息德城派来了两拨请求救援的信使,不过随着对峙进行下去,信使没有了。
苏定方可以想到,定然是苏麟他们看出了大食人的诡计,放弃了请求救援,准备死守钵息德城了。
苏定方如今已经年过五旬,膝下就苏麟这么一个独子,将苏麟丢在钵息德城这么一个群狼环伺的地方,他岂能不着急。
可是苏定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能动,只要一动,就会钻进大食军队提前布好的口袋阵里,那样的话不单单会葬送大唐十数万精锐之师,更会将大唐西域的局面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钵息德城被围,苏定方着急,可是还有比苏定方更着急的人在,那就是李义府了,不过他所担心的可不是钵息德城内大唐将士们的安危,他担心的只是如果钵息德城被大食人攻陷,苏定方这边又进军不利的话,到时候,他的功劳可就全没有了,更要命的是,他身为征西军的监军,要是战败了的话,他可是也要承担很大责任的。
“苏将军!你在此迁延时日,一月之间寸步未进,到底是何道理!难道你不知道,钵息德城那边,战事艰难,旦夕之间,城池就要失陷吗?”
实在忍耐不下去的李义府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跑来找苏定方的麻烦了,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苏定方突然感到了一阵好笑。
苏定方冷笑一声,反问道:“李大人!难道你不知道就在我军的面前,六十万大食军队,已经布置好了陷阱,就等着我们往里面跳!”
苏定方一开口,邱志磊等将官也都是对着李义府怒目而视,这些天他们也都想要进兵,去解救钵息德城,可是苏定方一直压着,他们也都知道现在苏定方的心里岂能不着急,被围在钵息德城的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有那五千飞虎军,这么多年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要是以前,李义府涉于苏定方的威势,说不定也就退让了,可是这次却不行,从上一次钵息德城传来消息,到现在已经半个月过去了,钵息德城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万一失陷了的话,到时候损失最大的可是他。
“苏将军!本官再提醒你一次,这西征大军虽然指挥权在你,可是本官也有监管的权利,若是你一味的畏敌不前的话,本官定要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李义府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钵息德城可是他讨要来的,当年大唐被昭武九姓背叛,太宗皇帝都深以为恨,如今被他报了这等大仇,这是何等的功绩,一旦钵息德城没了,功劳没有了不说,说不定还会被严厉的惩处,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位子上,可不想再糊里糊涂的丢了。
“苏将军!本官再提醒你一句,那钵息德城的守将可是令郎,大唐律里对那些无诏丢城失地之人,如何惩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苏定方闻言,顿时怒火冲天,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李义府到李承乾面前参奏他一本,苏定方不在乎,用自己的功名,甚至是性命,换取这十多万大唐将士,免于身陷险地,他再说不惜。
可是,苏麟……
苏麟可是他的独子啊!
这个时代的人最注重的便是家族的传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如今已经五旬有余,若是苏麟当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死后如何面对苏氏一门的列祖列宗。
“大帅!”
就在苏定方左右为难之际,邱志磊站了出来,他是这支飞虎军最早的一批人,当年杜睿协助李承乾练兵的时候,他便为掌军校尉,到如今,已经将近二十载了,此人虽然武艺并不出众,谋略又远逊同僚,可是却有一点,深得杜睿的倚重,那就是他的沉稳。
“如今的局势,我军进也难,退也难,既然如此,不如……誓死一搏!”
苏定方闻言,顿时又沉默了,他知道邱志磊说得很对,唐军现在确实是进也难,退也难,前进,去解救钵息德城,就要面临大食国六十万大军,退回葱岭以东的话,只怕解决更加不妙,葱岭之上,道路艰难,唐军后撤的速度定然不会很快,到时候只要大食军队追击的话,唐军就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留在此地,和大食军队对峙,显然也是既不明智的选择,到时候单单是后勤补给,就会让唐军疲于奔命,而静候援军,苏定方也不指望了,他知道李承乾已经派不出援军给他了,这一次西征,李承乾甚至连拱卫长安的禁军都调拨了大半。
这些年大唐开疆拓土的速度太快了,那些新得的土地,还没有完全消化掉,必须要派驻重兵守御,弹压各地叛乱,四处都是捉襟见肘。
“如今看来,也只有进取一途了!”
就在苏定方这边决定进军的同时,钵息德城这边依然还在鏖战之中,在一片凄凉的号角声里,大食人终于撤退了,这是这一天的最后一次进攻。
苏麟虽然明知道今天的守城会守的很辛苦,但都没有想到是这样的辛苦,这一日大食人又开始驱赶那些仆从军攻城,也不知道那些部落的酋长是怎么想的,居然就为了些许金钱,就驱赶着自己部落的青壮前来送死。
在中亚这个地方,小部族多如牛毛,一个部族就是一支武装力量,根本就没有兵与民之分,大体上男丁年满15岁就要从军作战。
作战之时,由各部落首领带领,每个战士配给马或者骆驼一匹,坐骑死了的话,还要赔偿,其余的铠甲,兵器都要自己准备,作战之时有了缴获,除了要上缴给部落首领一半之外,剩下的全归个人,因此这些仆从军才如此不要命的血战。
他们这些人虽然孤陋寡闻,但是赫赫有名的大唐还是听说过的,至少见过那些从大唐而来的商人,那美丽的丝绸衣服,精美的瓷器,还有那大把大把的金银,都在引诱着他们舍生忘死的和唐军血战了这么多天。
大食军队这两天的攻击并不顺利,虽然根本就没有将城池攻下了的打算,但是消耗城内唐军的力量,却是哈马德份内之事,只不过这两天唐军也学的聪明了,几次都在他们攻城的时候,突然将城门打开,而后几股小部队冲杀出来,将他们杀得人仰马翻。
飞虎军被用来守城,就好像老虎被绑住了四肢,根本难以发挥他们最大的能量,不过要是野战的话,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论打野战,天下间,还当真没有飞虎军的对手,即便是纵横欧亚非的阿拉伯铁骑也一样不是对手。
如果不是大食军队人数上占着绝对的优势,说不定苏麟和秦束还能趁势将这些大食军彻底杀退,只可惜,哈马德用兵就是一个稳,说白了就是听话,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让他攻而不攻,杀而不破,他就忠实的执行了命令,前面虽然打得热闹,可是军营却是防御的和铁通一般,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飞虎军,一时间也难以攻陷,只能退回城内。
然而唐军这几次反突袭所造成的损失,使哈马德异常愤怒,他也是带兵多年的名将了,无论是和拜占庭人作战,还是同突厥人厮杀,抑或是镇压什叶派的起义,他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唐军的几次反突袭给大食军队造成的损失,居然是前面大半个月损失的总和,二十万大食军队已经战死了六万多人,更不用说那些仆从军了。
吃了亏的哈马德对唐军的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打算招降城内的唐军,只不过苏麟根本就没理会他的“好意”,一阵乱箭,便将哈马德派去的十几个劝降使者射成了刺猬。
恼羞成怒的哈马德不禁暴跳如雷,紧接着又发动了猛攻,只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不再派大食的军队上阵,而是对那些部落的首领许以重利,用那些仆从军来消耗唐军的实力,为了防止唐军再度上演反突袭的好戏,他还命人从四个城门同时起进攻,让唐军无暇分身,出城接战。
此刻太阳虽然落下了山,可天空里的热气并没有消解,西边天空的晚霞如火如荼,更如同一滩滩凄厉的血,这血光也将钵息德城整个笼罩起来,城头上,城头下到处是士兵的死尸,在这血光里让钵息德城更充满一种死亡的味道。
听着士兵传来的报告,苏麟不由的皱起眉头,今天这一战,死亡有两千士兵,重伤不能再上前线的就是几百人,这还不算轻伤,如今城中还能再战的兵士已经不到三万人了,两万多飞虎军将士将性命丢在了这个地方,如果再这样下去,苏麟也不知道这钵息德城还能再坚守几天。
唐军的损失惨重,大食军队的损失更甚,正规军战死了六万多人,是唐军的三倍,至于那些仆从军,死的就更多了,少说也有将近十万人了,苏麟根本就不用派人去统计,只要往城外看一眼就知道,那尸山血海,恍若人间地狱一般。
次日,哈马德继续起攻击,据易布拉西•默罕默德那边传来的消息,葱岭那边的唐军已经有了异动,似乎是等待了这么多天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传来的消息还顺便通知了哈马德,钵息德城诱敌的使命已经结束,是到了攻取这座城的时候了。
这让哈马德也很是兴奋,因此这一日的攻击,他不单单驱赶着仆从军送命,还用上了大食的正规军,他知道他这边攻得越猛,另一边唐军的出兵速度就会越来,距离完成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战略目标,就更近了一步。
这一天的进攻,再一次给唐军再次造成很大伤亡,钵息德城依然巍然屹立,哈马德虽然用上了看家本领,可是钵息德城还是没有拿下,哈马德气愤之下,将几个进攻之时,畏缩不前的仆从军部落首领砍了脑袋。
哈马德的铁血手段,起到了不错的效果,那些明显是在应付差事,顺便赚取酬金的部族,这些也不敢在打马虎眼了,那些部族的首领纷纷表示,一切唯哈马德之命是从。
哈马德在震慑了那些仆从军之后,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之前那么多天的进攻不过是在演戏,目的不是夺城,可是现在任务变了,虚攻变成了实攻,自然就不能一味的蛮干了。
哈马德也称得上是大食国的一员名将,最是心细如发,经过这些天的进攻,他也已经看出来了,钵息德城四门防守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西门和北门,南门次之,东门人数最少。
事实也因为东门的地势,背靠着大河,不利于进攻,那条不知名的大河虽然不甚深,可是却宽达数十丈,要想从这里进攻,就要时时刻刻面临着被唐军半渡而击的危险,不过唐军在东门的防御力量低,倒也给了哈马德机会。
于是哈马德连夜命善水士兵准备木材,又将更多士兵埋伏于钵息德城的不远处,早上在其他三门起猛攻时,众士兵齐集河边,不多时便架桥十座,于是埋伏起来的大军突然杀出,此举立即凑效。
相比于其他三门,东门所防守的唐军明显要少些,同时因为其他三门士兵的损失颇重,继续又抽调了许多士兵前去支援,这时候再将其他三门士兵调回,那么会立即影响士气。
只是两个时辰的强攻,东门的城楼之上,就只剩下瘳瘳的数千人,当哈马德催动大军,发动第四次进攻时,这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也是这一天天气正热的时候,因为人少,而且没有得到轮流休息,东门上的飞虎军将士纵然再怎么经如意,也不禁感到了疲劳。
相对于唐军,大食的士兵则充分的的到了轮换休息,此消彼长之下,顿时让许多大食人攻上了城头。
此刻在东门负责守卫的将领名唤苏节,原本是苏麟的亲兵统领,在之前守卫东门的校尉战死之后,他便被苏麟临时指派,负责东门的防御。
城头上还在战斗的飞虎军将士已经很少了,但他们在苏节的鼓舞之下,表现出最顽强的一面,有的士兵已经受了重伤,可他还是抱着了攻上城头的大食兵,一起向城头下跳去,同归于尽。
还有的身受重伤,不能动弹,却还死死抱着大食兵的大腿,给袍泽创造杀敌的机会,飞虎军的顽强,最终还是将人数是他们几倍的大食军打了下去。
“大唐万胜!”
看到大食军队又一次狼狈退去,城头上的唐军将士纷纷振臂高呼,尽管他们的衣甲残破,兵器上也满是断齿,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却显得气势逼人。
大食人是他们的十几倍又怎样,他们这边伤亡惨重又怎样,在这一刻,他们的脑海当中都回忆起了当初杜睿对他们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是你们踩在脚下的地方,就是大唐的国土,就值得你们用鲜血和生命去捍卫。”
哈马德看到麾下的将士士气开始低落,虽然心中万般的不情愿,也只能主动撤退,以待来日再攻了。
当苏麟和秦束杀退了其他三门的敌军,赶到东门的时侯,都被东门上惨烈的景象惊呆了,东门经过这一天的进攻,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有两千多飞虎军战士战死在了这个地方,即便是那些还活着的飞虎军将士,其中就没有一个是完好无缺的,都带着轻重不等的伤势,负责东门首位的苏节更是血染战袍,靠在城墙上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苏节看到苏麟来了,想要站直了行礼,却被苏麟一把按着坐到了地上。
“好好歇息!”
苏节感动的点了点头,咧开嘴,想要笑一下,却牵动了脸颊上的伤口,顿时一皱眉,道:“少爷!小的幸不辱命,这东门总算是守住了!”
苏节原本就是苏定方府上的家生奴仆,苏麟成亲之后,便跟着苏麟,每逢征战都担任苏麟的亲兵统领,因此也不似旁人那样称呼苏麟将军,而是称苏麟为少爷。
苏麟忙道:“苏节!你做的很好,现在听我的命令,好好歇息,还有更大的阵仗在等着我们呢!”
苏麟吩咐人将战死的袍泽弟兄的尸体都焚化了,将骨灰收敛好,登记造册,尽管不知道这些战死的将士将来还能不能有机会进入大唐的忠烈祠,不过这些该做的,苏麟却是一点儿都不肯马虎。
做完了这些事,苏麟便将秦束拉到了一旁,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在这么死守下去的话,我们全都要被困死在这里,你看到没有,今天大食人的进攻更猛了,摆明了是来夺城的!”
夺城!
秦束一惊,前些日子,大食人攻得虽然猛,可谁都看出来,他们是在演戏,是演给苏定方看的,今日居然是当真要攻陷钵息德城,这着实让秦束吃了一惊。
“延辉!你是说大食人要攻下钵息德城,不用这个诱饵了!?”
苏麟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大食人这次是来真的了!”
秦束忙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