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烫啊……”
七娘的吸进去一口,又一下子呕出来,眼中蓄的泪夺眶而出。
“他们……都是禽兽啊……”
纪姜顺着她背后的气儿,“别怕了,你在我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伤你。七娘,王将军的事是怎么回事。”
提到王沛,七娘肩膀一僵,而后忙紧紧握住纪姜的手。
“殿下,您有办法救救王沛吗?听说他被帝京的人带走了,是要判罪的啊。”
迎绣拽开她的手,“夫人有身孕呢,你别伤着夫人了。”
“什么,殿下有身孕了……我……”
纪姜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慌,先告诉我,紫荆关出了什么事情。”
七娘一时沉默垂泪。良久,方轻声开口道:“将军,不忍心宋家小姐死……”
说到这里,她也是痛彻心扉。
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纪姜和宋简之间的纠葛,听说她怀孕,更是感怀这一场爱恨交织,另外一边,她也明白王沛对宋意然的感情。两方立场对立,目标矛盾,谁更深情,谁就先万劫不复。
七娘抬手抹干眼泪。
“那日,青州军攻城,将军在紫荆关上镇守,关内虽不算兵强马壮,但是将军说的,城门高厚,且粮草充足,只要帝京的军力调动顺利,紫荆关至少能守两个月。可是……谁知道,太后寿辰那日,青州军突然攻城,那位宋家的小姐……”
她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呛了好几声,迎绣忙接过她手中的粥碗,又给她端了一杯水过去。七娘就着迎绣的手喝了几口,这才勉强平息下来。她揉了揉发肿的眼睛。
“宋小姐身怀六甲走到城门前。将军的副将本来是要放推石头,放火箭阻挡青州军搭云梯的,但是将军却在火光中看见了宋小姐……”
其实,七娘明白王沛,对于王沛而言,他为了宋意然没有娶妻,更多的是愧疚。
他至情至深地爱过宋意然一场,然而,当宋家获罪之时,他还是在父亲的威逼之下退缩了,他不曾像纪姜一样跪上文华殿,也不敢丢下家中一切,追到嘉峪,他穿着河西军的戎装,躬身膜拜祖父的功绩,然后眼睁睁目送宋意然堕进无边的地狱。
在紫荆关外的沙场之上。
宋意然其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之间的关联早就已经不该存在了,可是和纪姜与宋简一样,若是此生不复相见,或许谁都会有另一番天地。可是,人有灰烬的本质,人性有毁灭的欲望,只要同活在这个世上,没有生死相别,那就一定会再相见。
身为军人,王沛敢杀所有人。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却万万不配杀宋意然。
哪怕宋意然什么都没有说,王沛也觉得,自己这一回,要拱手一切,来偿还她了。
“将军不肯下令推石放箭,贻误战机,紫荆关……才被青州军破了关。殿下,将军原是深情的人,七娘见识短浅,虽知道将军他触犯国法,罪不可恕,可是殿下能不能看在将军在紫荆关救过您和顾少侠的性命的份上,帮帮他……”
纪姜的手握了握,“我此时也身在囹圄之中,我……”
听到此话,七娘的肩膀松垮下来,是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女人,她是公主又如何呢,贬黜封号之后,她与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纪姜见她颓丧,轻声道:“你不要着急,如今帝京时局复杂,朝廷还顾不上王将军的事,等这段时间过了,也许我会有办法。”
此时帝京时局究竟有多复杂。宋简坐在文华殿的石阶上,眺望着正云门外那一群朱衣乌纱行跪的人。
梁有善立在他身后。
“邓瞬宜回来了,浙党这一派人原先是和顾仲濂不和的,如今也导向他了,如今,王正来,陈鸿渐这些原来阁中的老臣,还有顾仲濂从前的学生,也被浙党这一派的人笼络过去,一道在正云门外来给顾仲濂请命。用这个架势来给朝廷施压,大有顾仲濂死,则百官辞老架势。宋简,这个仇,咱家看你是报不了了。”
说着,他抱臂与他一道坐下。
“宋简,你不让咱家杀纪姜,你自己又杀不了她。”
说着,他仰头望了望高远浩瀚的天。
“宋子鸣输给许太后,你输给临川公主,说句实在话,你们这些人,还不如我这没根的人痛快,没人情,至少敢对好看的女人们下刀子。”
说完,他撑开腿来,“索性,跟我联手,不要管浙党这些软脚虫,直接杀了顾仲濂,再把这些人全部拖到午门廷杖,咱家保证,不用他们辞官,就都会死在午门外。到时候,你将内阁重组,咱家在司礼监,你在内阁,只要再处置了许太后,留那小皇帝一个人,大齐的朝廷就是你我二人的了,我梁有善只要一样东西,之前散还给农户的土地,我要拿回手中。”
“和你同谋?”
梁有善道:“呵……视到如今,宋简,轻视我无意义,你要报你父亲的仇,只能和我同谋,你不方便杀的人,我来杀。”
宋简冷冷笑了一声。从石阶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下的灰,沿着阶往下走。
前面是皇城的正门。临近中秋节的,周遭的风物都以其柔韧的姿态向季节低了头。宋简迎着渐渐开始寒面的风一步一步往前走。
想着梁有善的话,又回忆起纪姜的话。
顾仲濂一条人命,正云门外几十条人命。
他一面走,一面抬起头。
除此之外,还有苍天在上。
行复仇之计多年,除了面对纪姜时的挣扎,这一刻他也犹豫了。
这个世界上,纪姜真的太了解他了。
她将一个比家仇更大的棋局摆在面前。这个棋局上不止有顾仲濂,有许太后,还有梁有善,有邓瞬宜,有浙党和内阁数百人的性命和前途,甚至还有江南上千万百姓的生息之计。
他不是轻看梁有善,而是不能回避重看眼前的宏大。
也是,连纪姜都杀不了,他又能有多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