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抹了抹眼角。
“有话尽说,朕为你做主,”皇帝笑了笑,“朕连日来忙,是忽略了你……太后的话,你听听便好,朝堂诸事,无一能绕开朕的圣谕。”
言下之意是,远赴匈奴王庭之事,还需圣裁,太后一介女流,做不得主的。汉宫的天下,到底还是皇帝的。
窦沅的声音极轻,却很沉稳:“阿沅一介女流,若然能为君上分忧,当是荣幸的。远出塞外,和亲匈奴,——阿沅愿意。”
“你什么意思?”皇帝倒是一惊。
她低头,几要将声音埋进了卷过的风里:“汉宫生我养我,阿沅自小长于太皇太后姑奶奶身边,如今……亦当是报姑奶奶养育大恩的时候了。”
“你不必——”皇帝道:“朕是说,你要‘报恩’,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阿沅愿意,心甘情愿,”窦沅猛地抬起头来,“但,阿沅并非别无所求!”
皇帝一怔。那女孩子的语气神态,竟在某一瞬间,与窦婴约略重合。原是这样血脉相承的骨气,自有其一番道理。古来帝王治世,能灭其形,却不能灭其风骨,魏其侯窦婴,往年皇族宴酣时,他竟敢当面拂逆太皇太后之意,到底有着几分骨气,阿沅尽得其脉。
“哦?你倒是说说,”皇帝笑道,“你有何求?朕洗耳恭听。”
她瘦小的身骨明显抖了一下,皇帝怀疑看错了,疑是风吹的猛,将阿沅直要掀了去。她那么瘦,那么小,柳枝纤腰,迎立在风中,怎撑得住呢?
她却跪了下来。
皇帝皱起了眉头。
“妾……妾有最后一个请求,”窦沅声线微颤,“……此一去匈奴,辞别长安,再见不知是几时,妾……妾想见一见长门陈氏……”她生怕皇帝震怒,措辞极小心:“阿沅只怕至死也回不了长安了!望陛下成全!”
皇帝脸色果然很难看。
四下里静肃。连杨得意手心底都攥了一把冷汗,这一着险棋,已无退路。
皇帝冷笑:“好大的胆子!”音量拔的极高,震得八面清风都颤抖起来;凤尾一簇细小的剪影仍在墙垣下轻摆,虫蚊仍躁动;天幕下却极悄静,静的仿佛连星子都要悄悄埋了头脸……
“望陛下成全!”
她竟不哭,反而迎视皇帝;一改先前的柔弱,那样……逼视皇帝。
皇帝竟觉有些意思了,这女子,眼睛里透着窦婴的气概!他居高座,众人抬着辇,离地有数尺,这个角度,是俯觑阿沅的,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御前小侍将辇子放下来。
肩辇稳稳落地,皇帝竟亲撩了帐幔,惹得一众小侍紧张起来,慌忙执扇驱蚊。
“你过来。”
他伸了手,示意窦沅御前说话。
阿沅微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