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她都快记不清大牛哥的长相了,突然被大姜氏提起来,一群野孩子围在一起捡牛粪捡柴火挖蚯蚓,脱光了下河滩洗澡的场面瞬间全浮了上来。她恨透了这些回忆,可是只要起了个头,这些肮脏的回忆就像是毒蛇信子里吐出来的毒汁,一点一点侵蚀她的骨髓。
大姜氏说:“那会子你奶奶总不让我去瞧你,每回好不容易咱母女俩儿见着了,你总跟我说隔壁家的牛娃子待你好,给你送好吃的,怕你冻着,把自己个儿的棉衣拆了,棉花给你做衣服。”
大姐想堵住她的嘴儿,眼里就看见她的两片唇一张一合,不停的有什么字眼吐出来,她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可她还是听见了大姜氏说她年纪不轻了,得赶紧相中一门好亲事。
她的魂好像又被勾了回来。
眼前这个人还是她娘,不是奶奶家那个替骡子拉磨的村妇。
大姜氏取笑她:“这会儿还想不想你那个大牛哥啊——”
大姐脸通红,红成柿子,又紫成茄子,这幅小模样逗得大姜氏哈哈笑却不知道她闺女想得是两只手把她脖子卡住,好让她不再揭她的短,不再这么取笑她。
大姜氏:“还别说,我那时候还让你爹去老牛家说了一嘴儿呢。”
大姐整个身子瞬间崩成一根弦,她是真不知道有这一出,毕竟从她记事儿起,她奶奶就说要把她卖了换粮食,说她要是不干活,就卖给姓许的老光棍儿做媳妇。她有次听见奶奶在灯下面跟他爹说话,说别瞧着那人儿一把老骨头穿成那样到处讨饭,老东西存了不少宝贝呢。她真想着把大姐给卖过去:“我就不信这老东西不馋肉!嫩牙子闺女,准保他瞧了眼睛都不会转了,见了咱家大姐儿,还不得乖乖把那堆宝贝给捧出来。”
后来要不是大姐儿偷偷给了那老头一块玉米面疙瘩,那老头就是她往后的男人了。
为着攒齐那块疙瘩,她每吨儿都不吃饱,攒了有七八天才半个巴掌这么大,饿了三天的许老头哈着腰看到那块面疙瘩的时候,口水从嘴角淌出来,他用袖子抹一把,眼珠子都挪不开那块玉米面。
大姐像是喂狗一样丢在他屋子门口,然后躲到旁边看见他蹲下去捡起来吃了,那面疙瘩早就馊了,狗都不吃,老头儿觉着是山珍海味,吃的吧唧嘴声儿可响了。
大姐觉得,说不定他一点都不想媳妇,他哪儿有奶奶说的那么多宝贝。他就是个吃不饱饭的糟老头子。
可是老鼠药还是搁在面里头了,药味儿忒大,是个人闻见了都要躲得远远的,可是老头吃得香,大姐看见他鼻子耳朵开始流血,还是蹲在那儿捧着面疙瘩啃,他吐出来的血还没有他吞下去的面多。
这事儿她谁也不说,许老头是逃难过来的,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老伴儿,有没有儿女,他死了,村长过来瞧一眼说是饿极了,在地上捡了专门用来毒老鼠的粮食吃。
大家伙儿都高兴,小姑娘更高兴,老光棍死了,家里头大人就没个话头吓唬小孩了。
谁再说:不听话就把你嫁给许老头。
小孩就会插着腰回嘴:“许老头早死了!”
后来被卖到村长刘家,大姐心里还是挺满意的,老刘年纪不算太大,几十亩田,屋子是青砖白墙,还养了两天大狗,还许诺她以后再不饿着她不让她干活了。
这话大牛哥也跟她说过,两个人躺在割完麦子的地上,要是现在她肯定觉得扎,可是那时候她快活死了,她仰头看着头上星星听大牛哥说以后要娶她。
大牛哥比村长是差远了,灾荒的时候他家还到大姐家借米粮呢,被奶奶用扫把给赶了出去,奶妈往门口吐着唾沫:“臭不要脸的,要饭要到姑奶奶头上了!”
后来听说奶奶在饭桌上说大牛哥两岁的弟弟给被饿死了,大牛哥就再没来找过她了。
是啊,连自己饭都不管饱,还能养活得了她?
大姐长长舒了一口气,要她早知道有这么亲事,恐怕早就把自己身子给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