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中,抬着淮阳侯随从,以及淮阳侯尸体的人,一字长排,尽佩缟素,再覆一层雪白,看起来有些渗人的哀意。
抬尸的人,是西宁王的人。
这些人木然行走,一路上极为安静。
西宁王停马之后,他们也并未随西宁王停马而停步,而是继续前行,逐渐远离停马的西宁王。
西宁王神情凝重,看着远方大雪里,走来了一个披着宽大白麻衣袍的少年。
那个少年逆着抬尸的人流,走在最中间,所有人都俯首不敢抬头,更不敢看他,从他两侧走过。
白麻衣袍太大,被风灌满,显得少年有些站立不稳的模样。
少年走得很慢,却无比稳重。
他走到了西宁王的马前,然后缓缓摘下了遮住自己面容的衣袍上半部分。
“你是一个聪明人。”
源天罡抬头望着西宁王,平静说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西宁王沉默了。
源天罡吸了一口雪气,轻轻说道:“我出海寻药已经很久了。现在你看到了我,便意味着......有比出海寻药更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回来,也不得不回来。”
西宁王神情无比复杂。
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苦涩,道:“那么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源天罡低垂眉眼,重新将白麻衣袍拉起,不再以真容示人。
幽幽白气,从他唇中吐出。
“萧布衣不能死,所以我回了一趟淇江,这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
“而这件事,则是第二次。”
“萧望是齐梁的皇帝,有些事情他说了算,可有些事情,我并不赞同。”
西宁王笑了笑,明知故问道:“譬如呢?”
“譬如......”
源天罡声音漠然,白袍抛飞粘身,他巍然不动。
“譬如这件事情,我就不赞同。”
西宁王眯起眼,环顾一圈,看到自己身旁的四位九品高手,此刻都是无比服帖的神情,恭恭敬敬低下头,甚至不敢望向此刻拦在自己马前的白麻少年。
西宁王深深吸下一口气,压住愤怒且恐惧的情绪。
他知道,所有诸侯麾下的高手,无论是出身庙堂还是江湖,都要从天阙里磨砺一番,再行分配。
他也知道源天罡手里握着一整个天阙。
可他万万不敢相信,源天罡对天阙......居然有着如此恐怖的掌控力度。
自己身旁的这些人,跟着自己已经近十年了,这十年来,他行走北境,这些人贴身未离半步,若是遇上了绝顶高手的刺客,若是天大的危机,西宁王可以确信,这些人会第一时间不惜生命地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替死。
他甚至想过,若是自己有一天,拉着整个北境要造反,西宁道内,真正能够信得过的,也就只有自己的这些贴身高手了。
仅仅是一个照面,他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自己引以为傲的贴身防线,在国师大人的真身莅临之下,显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这叫人如何不愤怒。
又如何不......恐惧?
愤怒是倾泻于自己多年栽培的心血,竟只是无济于事的空花。
恐惧则是这件事情不讲道理的程度,让人无法接受,只能感到恐惧。
而恐惧占据的成分,肯定是要远远大于愤怒的。
西宁王努力让声音不颤抖。
“所以......?”
他想知道国师大人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所以。”
“我不赞同。”
“鹿珈的谈判,本就不合理,也不该被允许,所以不会发生,也不会有后续。”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所以。”
源天罡声音无比平淡,像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希望谈判破裂,我也给了你足够的理由。”白麻衣袍飞舞的少年,轻声说道:“淮阳侯死了,鹿珈镇的大雪也下了,在顾胜城看到陛下的态度之前,我想让他先看到我的态度。”
西宁王双手颤抖,十指死死掐入自己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道:“哪怕这件事情,会造成陛下的愤怒?”
源天罡无所谓的笑了笑。
“我本就是为此而来。”
“不要误会,我与陛下并无不合,我与他之间君臣的关系,一直如多年前相遇时候的那样,相守着特地的约定,谁也没有僭越......所以,我并不是为了激怒陛下。”
源天罡说到这里,望向雪中的鹿珈镇。
这个小镇里迸发的血光,若是真正溅到了兰陵城。
那么自己,真正想要看到的愤怒,该是如何的深彻入骨?
“我想看到‘他’的愤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