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春,天色还未全亮,远处辽阔的夜空中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谢翎忽而自梦中惊醒,听到房门被敲响,他道:“是谁?”
门外传来杨晔的声音,道:“慎之,起来了。”
谢翎披衣起身,点起了桌上的油灯,过去将门打开,果然见杨晔站在门口,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道:“今日放榜了,我们一起去看。”
谢翎洗漱完毕,收拾一番,便与杨晔出了门,四更时分,天色还未全亮,漆黑一片,但是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两人出了院子,转过长廊,到了前厅,便见到钱瑞正与晏商枝坐在一处说话,看到他们两人来,晏商枝一合折扇,道:“走,我们看榜去。”
早有小厮提了灯笼在前面引路,趁着天色还早,一行人出了宅子,早有车马在门前候着了,待上了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便辚辚驶过青石砖路面,往贡院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杨晔表现得颇是紧张,他一会掀帘子往外头看,不住地问:“到了没?”
“还要多久?”
“放榜是今日放吧?”
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倒是没人嘲笑他,便是钱瑞也有些紧张,他把手心里的汗擦了又擦,舔了舔下唇,道:“想来等会应该有不少人。”
晏商枝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道:“是有不少,我们几个别被挤散了。”
谢翎一路上都没作声,他半阖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就仿佛睡着了一般,车夫的吆喝声,车轮滚过的辚辚声,还要晏商枝几人交谈的声音,一点点模糊了,他突然想起了远在苏阳城的阿九来。
如今天色未亮,阿九在做什么?
她已经醒了吗?
……
“公子,贡院到了。”
随着车夫这一声,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杨晔蹦了一下,后脑勺撞在了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来晏商枝的取笑:“你轻些,莫把我家的马车给撞坏了,到时候还得坐这车回宅子呢。”
杨晔涨红了脸,掀起车帘,头也不回地跃下马车,随后是晏商枝和钱瑞,谢翎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四人站在马车旁,看着眼前的场景,颇有些震撼。
过了一会,杨晔才咋舌道:“这人……真多啊。”
可不是,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脑袋,摩肩接踵,都挤在贡院前面,周围全是车马嘶鸣,人声鼎沸,钱瑞看了一会,才道:“这、这如何能进得去?”
杨晔的嘴角抽了抽:“挤进去?”
谢翎看了看,才道:“先等等再说,榜还未放,挤进去也无用。”
闻言,晏商枝拿着折扇敲了敲手心,道:“慎之说得有理,我们去茶楼坐坐。”
贡院对面有一个茶楼,平常时候,这茶楼生意冷清,没几个客人,等到了这放榜之日,茶楼的生意便火了起来,连位置都没有了。
茶楼小二忙得脚打后脑勺,晏商枝揪过一个来,那小二连连摆手:“客官莫见怪,没有座了,没有座了。”
晏商枝道:“我昨日定了位置,如何就没有了?”
那小二愣了一下,连忙问清了晏商枝定的座位之后,一边道歉,一边引着几人往楼上去。
等到了雅间,四人坐定,茶便送上来了,谢翎端起来喝了一口,他们这个位置很好,靠在窗边,正对着贡院大门,能够十分清楚地看见贡院放榜的高墙。
谢翎扫了一眼四周,说是雅间,其实就是拿几个屏风将一间大屋子隔了开来,是以左右的交谈都能听个大概,人声嘈杂无比。
但是在这嘈杂声中,右侧的那个雅间则是显得十分安静,安静得令他不由自主地分散些注意力在那边,片刻后,终于有一个男子声音传来:“还未放榜?”
另一个声音答道:“没有,五更才放榜。”
这声音平常得很,但是听在耳中,总觉得莫名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态度,谢翎仔细听着,之前那个男子声音道:“嗯,等着。”
那人还想说点什么:“您——”
“来了。”
男子声音打断他,与此同时,谢翎下意识转头朝贡院的方向看去,只见里面出现了通天的火光,火把在微亮的天光中,显得极其醒目,一道洪亮的钟声传了出来,与此同时,有人从贡院里出来,将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人群顿时激动起来,疯了似地朝前面涌去,仿佛要扑向那些火把。
为首的几人手中拿着杏黄的大纸,贴上了贡院的东墙之上,上面写着斗大的四个字:礼部贡院。
杨晔和钱瑞皆是屏住呼吸,便是晏商枝都凝神朝那边看去,杨晔低声道:“放榜了。”
霎时间,整座茶楼都仿佛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四张黄纸,恨不得自己生了一双千里眼,好把上头的名字一一看个清楚仔细。
张贴着金榜的高墙前被布下了一道棘篱,以防考生们失控冲过去,将杏榜撕下来,人群拥挤着朝前面涌动,即便是隔得这样远,也能听见那些嘈杂的人声。
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谢翎定睛看去,竟然有一个人徒手攀过了布满荆棘的围墙,一路冲到了杏榜之下,将那榜纸给扯了下来,他欣喜若狂地高喊着:“我中了!我中了!”
场面顿时失控,一片混乱,看守杏榜的官员立即反应过来,将那人拿住了,榜纸却已经被扯坏了一半,考生们都十分气愤,怒骂声此起彼伏。
茶楼里也有不少人直骂起来,杨晔捏紧了拳,看上去似乎想冲上去给那扯坏榜纸的人一拳才好。
这时,谢翎清楚地听见隔壁雅间中传来那男子的声音:“回头去查查这人是谁。”
“是。”
榜纸被扯坏了,要重新誊抄一遍,所幸只坏了一张,贡院里头一通忙活,等新的榜纸贴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在茶楼上远远看着,当真是好一番众生相,茶楼里坐着的考生们终于按捺不住,纷纷起身离去,准备去看那杏榜,没多久,二楼就只剩下了零星几桌人,杨晔也有些坐不住了,道:“我们也下去看看?”
晏商枝慢条斯理地道:“不急。”
杨晔瞪他:“你不急我急。”
他能在这茶楼上坐这么久,已经是用光了毕生的自制力了,茶水都喝了一肚子,走起路来哐当直响。
杨晔又看谢翎和钱瑞,试图找个同盟,道:“慎之,钱师兄,我们下去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