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客商短命, 他那老娘活得却硬实,五六十岁的人嗓门大的能震破天。
如果不是她, 兴许客商老娘能让方静在家里守寡。
守寡日子不好过,总比吃了上顿没下顿好。
方母自觉亏欠了方静, 而且方静说得在理, 眼下萧砺没成亲, 银钱由他自己做主, 可以补贴她们, 可真要娶了媳妇, 就得让媳妇管家。
谁知道将来的媳妇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能不能容得下她们娘俩个?
方静见方母面色松动,趁热打铁道:“娘帮衬着我些,萧哥哥敬重您,您说话他总归会听……娘也别对再嫁有成见,我才二十岁,还有大半辈子要活。现在我眼神好,能绣个香囊荷包勉强吃口饭,再过十年眼神不行了,咱们俩靠谁去?”
方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方静兴冲冲地把东跨院的被褥搬到先前杨萱住的屋子里,又把原先从吴家村带来的破烂被子搬到跨院。
西屋仍然铺着萧砺那套厚实体面的褥子。
方母看在眼里,没作声。
她自己铺什么都成,可方静要是跟萧砺成了,是该睡得像样些。
方静收拾好床铺,打了一小碗糨糊打算糊窗纱,方母颤巍巍地帮她扯着边儿。
窗纱买得不足,刚够两扇窗和一扇纱门所用,还剩下两尺宽,无论如何不够东跨院糊窗。
方静不舍得再去买,索性拆了条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把窗户上半截糊得密不透风,下半截则糊了纱。
方母自我安慰道:“我眼神不好,做不了针线活,不用那么亮堂。”
母女两人忙活不停的时候,杨萱正躺在大炕上睡晌觉。
窗外桂枝摇曳,映得满室阴凉。
她睡得安稳,浓密如雕翎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那双好看的杏仁眼,一缕碎发乖顺地贴在腮旁,唇角微微翘着,好似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
萧砺掀着门帘静静看了片刻,放轻步子离开。
院子里静悄悄的,早先聒噪的知了早被蕙心拿石子吓飞了。
萧砺心头一片平和,大步走到二门,看见双手叉腰扎马步的蕙心,低声道:“等姑娘醒了,回说我去椿树胡同一趟,很快回来。”
蕙心爽快地答应声。
萧砺并不傻。
杨萱这次搬家搬得奇怪。
固然是因为圣上开恩,发还了杨家祖屋,但她绝非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子,即便要搬走,也不可能这么仓促。
而且还口口声声要跟他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杨萱只字未提方静母女,可萧砺觉得肯定脱不开干系,趁着吃过午饭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就主动谈到方静,问杨萱是如何打算。
杨萱笑盈盈地道:“你们的情分我一个外人不好说,大人是怎么打算的?”
萧砺低声道:“方家母女日子过得苦,我本想接在家里照顾她们余生……现在是想,倒不如让她们就住在椿树胡同,每月给她们些银两雇个丫头做点粗活。”
萧砺的俸禄涨了,而且时不时还有外快,养她们两个的确不是问题。
杨萱抿抿唇,“方静才二十出头,说不定想再嫁人,大人要不要连她将来的相公孩子一并养了……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大人娶了方静,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一辈子。”
萧砺忙道:“萱萱别乱讲,我没那个意思。”
杨萱仍笑着,“我没有乱讲,先前方大婶瘫在床上,大人请医问药费心照顾理所当然,现在人已经站起来会走了,方静也有手有脚的……我是决不允许自己相公养着别的女人。”
“萱萱,”萧砺悚然心惊,“你说我怎么做才好?”
杨萱淡淡道:“我不如大人见多识广,只是很小的时候听父亲曾经提过,有些地方的百姓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干,专门等着朝廷救济……圣上费事费力地把小沟沿的百姓迁出去,发放救济金,又花费银钱平整那么大一块地皮,其实按大人的想法,真不如直接发给每家每户十几两银子,至少一两年衣食无忧,多省心。”
萧砺瞧着石桌上的西瓜出神。
西瓜用井水湃过,春桃削去瓜皮,专门挑最里面的瓜瓤切成四方块摆出来,又在碟子旁边放了几支银质叉子。
红艳艳的瓜瓤被甜白瓷的碟子衬着,既好看又好吃。
相较起来,杨萱的日子较之方静好百八十倍不止,可这是杨家留给她的,也是她自己赚来的。杨萱并不曾依靠任何人养着她。
萧砺舒口气,轻轻握住杨萱的手,“萱萱,椿树胡同的房子我典了十年,到明年八月还剩下六年赁期,我估摸着八月里小沟沿那边的制衣所就能盖起来,方静会针线活儿,可以在那边谋个活计。那边房子的租金应该也便宜,门口还有菜园子,维持生计不难。到时我把椿树胡同的房子退掉,在小沟沿替她们赁一处……若是她们有紧急危难之事,我会出手帮衬,其它的就不管了。你说好不好?”
杨萱抿嘴笑笑,“如果是我,我是愿意的。至于好不好,你得问方家母女,她们说好才是好,如果她们不愿意,你能撒手不管吗?”
“不会,方婶子不是那种人。”萧砺用叉子挑一块西瓜,送到杨萱唇前,“我得空去问问她们有什么想法。”
这会儿趁着杨萱歇晌,他正好过去看看。
两处房子离得不远,萧砺没牵马,迈开大步不过一刻钟就走回椿树胡同。
窗子上糊了窗纱,显得齐整了许多。
方静正蹲在厨房门口摘菜叶子,看到萧砺,立刻笑着迎上来,“萧哥哥今儿回来早。”
萧砺淡淡一笑,“婶子呢?”
方静无奈地笑道:“我娘说跨院清静,非得住过去,我拗不过她,就把萧哥哥的被褥搬到东屋了。”
萧砺没当回事儿,他本来打算让方母住跨院便于养病,是方静不乐意嫌屋里不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