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北靖关到帝都, 正常一个月的行程, 被阿念一行人日夜兼程半月即赶到了帝都城。
这座巍巍皇城, 十几年再来, 阿念有种不自觉的时光恍惚感。
留给阿念恍惚感慨的时间不多, 即是陛下秘旨特召, 阿念就得直接随这些侍卫入宫觐见。到帝都的时间是上午, 阿念得以陛见已是在下午了,好在,宫中对于等待陛见的人都有一份午餐, 阿念还不至于饿着肚子等。
阿念初时是以为皇帝陛下事务烦忙,他排号排到下午陛见,但, 待到陛下寝宫, 那浓重药香让阿念行过大礼后不禁抬头往御座上望了一眼,那一眼让阿念瞬间明白, 陛下怕是到现在方能勉力支撑见他。
以往阿念都觉着, 对陛下这种不能诉诸于外的血缘亲人, 委实淡薄的可以, 他以往就是将陛下视为陛下, 并无兄弟之情。可如今,见御榻之上男子消瘦病容, 竟已到病骨支离的地步,阿念先是震惊, 继而心中竟蓦然涌出巨大酸楚。这种酸楚竟令一向自制力出众的阿念难以自抑, 顷刻间覆顶而来。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兄长不必如此伤感,我也只是较常人先走一步罢了。”
这虚弱而平静的声音似是唤起阿念的理性,阿念惊觉时已是泪意难抑,眼中滚下泪来,只是,他也明白,不要说在陛下面前落泪合不合适,哪怕对着病人,这样落泪也会引得病人伤感。阿念侧头拭去眼泪,轻声道,“臣失仪了。”
“坐。”陛下指了指御榻畔的一张绣凳,待阿念过去坐了,方察觉陛下眼中亦似有微微湿意,显然,这位陛下虽年纪较阿念略小几岁,但论及情绪的控制,是远胜于阿念的。
阿念轻轻别开脸,低声道,“我一直以为,陛下很好。”
有些人,你也许一生一世不愿相见,但依旧是盼着他能好的。
陛下对于阿念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不同于陛下有着皇室这些血亲,阿念的血亲,除却儿女,也唯有这么一位同母兄弟罢了。
皇帝陛下这一生,听过无数好话,但唯独这样一句“我一直以为,陛下很好”,不禁让陛下动情。陛下轻叹,“我这一生,生于王府,长于锦绣,后更是坐享万里江山,虽与生母缘浅,也不算不好了。”
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呢?
起码,情绪收敛后,阿念是不晓得说什么合适的。
于是,皇帝陛下说了,陛下道,“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就是母后所出,后来,渐渐长大,方知,我另有生母。皇室之中,唯有生母十分低微,方会将子女由别的妃嫔养育。我是另一种情况,生母在生下我时已是王府侧妃,只是,她不愿意抚育我,母后不忍我无人抚育,遂将我抱至身边养育。之后,我就一直留在母后身边,生母一直对我非常冷淡。这种冷淡当然是有原因的,她很早就看出王府形势,母后无子,偏生父皇对母后极为敬爱,到后来,更是不染二色,这就表示母后会对将来的太子人选产生巨大影响,我身为唯一养育在嫡母身边的庶出皇子,虽则在兄弟中排行最末,却因这个原因受到许多清流支持,只是,我毕竟不如王兄们年长,尽管是养在嫡母身边,但,我因年纪的原因,终是最后一个入朝当差的皇子……”
沉默许久,皇帝方继续道,“父皇病中,仍是在我与大王兄中难以抉择。最后,父皇问生母与大王兄的生母苏昭容,他百年后,当如何?苏昭容未明白父皇之意,生母则立刻答,愿陛下百年后相殉。隔日,陛下立我为太子。”
阿念头一次听说这等皇室秘辛,一阵彻骨寒意自脊背升起,他竟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皇帝陛下仿佛未闻,道,“有时朕时常想,朕生于这宫闱,未必有兄长生于民间更快活。”
阿念道,“收养我的人家很好,比我跟在她身边要更好。”
皇帝陛下唇角微微勾起个弧度,道,“母后待朕也很好,她纵使留朕在身边,依她的性子,也不会待朕如母后那般好的。”
兄弟二人又是一阵沉默,有一种感情,是不能诉诸于口的,就如同二人的生母这样的存在,这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其所作所为如果被剖开放到太阳底下,不知有多少人会批判这样道德上有失的女人。如兄弟二人,各有机缘,最终一为帝王一为官员,甚至,在他们的生命中,各有合适人选充当了他们母亲的角色。可是,亲生母亲的欠缺,是不是在他们少年时的偶然的一点不经意的时光中,会不会想起,如果我的母亲,我的生母当年肯养育我,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哪怕没有现在的权力地位,但,跟着生母,会是何等样的人生?
这样的想法,对于有恩于自己的养母自然不公平,可这种骨血里的牵绊,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
沉默之后,仍是皇帝陛下率先开口,皇帝道,“父皇是看透了她。父皇过逝后,她哀求于我,不欲为父皇殉葬。如果我那时年轻些,怕真会允了她。”
“少年人与成年人,眼界是不一样的。”皇帝似是感慨什么,良久方道,“我原以为,我总较兄长小几岁,想来今生不必相见的。今我恐不久于人世,不得不召兄长相见了。”
阿念微微欠身,“臣实在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