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2 / 2)

表小姐有喜 澹澹 2700 字 14天前

印象里,她该是个面凶刁钻之人,不过见了才知,四十刚过的她容色姣好,身材纤秾合度,端庄娴雅,只是神色不免哀伤了些,趁着那身素白的衫裙,整个人如同寄留阳世的一缕幽魂似的。

她身上无任何金银饰物,一根荆簪将发绾起,显得耳边那朵白色的绒花格外扎眼。

归晚打量她这一身丧服似的装束,想也知道是为悼念夫君儿子。

可人已经去了五年多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总是这般走不出,也不怪和府里人容不到一起。

归晚施礼,梅氏淡然应了,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甚至未曾多瞧她一眼。

梅氏端着茶盅,悠然吹着那依然消散的茶沫,不言一声。堂中静得尴尬,想到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婆婆,归晚恭敬道:“这些日子没来给母亲请安,请母亲见谅。”

“玄笠师傅要的经抄完了吗?”梅氏呷了口茶,忽而问。

归晚微怔,这话显然不是问自己的,身旁的苏氏应声:“昨晚便抄好,已送到佛前供着了。”

梅氏点头,又问:“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抄经。”

苏慕君沉思片刻,摇头。

梅氏道:“你是不是在五真香加了龙涎?”

这话问得苏慕君有点窘,赧颜应道:“母亲嗅出来了?”

“不是我嗅出来了,是玄笠师傅。”梅氏瞥着苏慕君嗔道,“加什么不好,偏是龙涎,你以为贵的便是好的?这取自活物体内的香材,是能用来敬佛的吗,你这是对佛祖的亵渎!”

梅氏声音极好听,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可凌厉起来,也叫人心颤。苏慕君连连认错,解释道:“二夫人道府上沉香没有了,我这也是心急,便取了它掺入。”

“宁缺毋滥,你不懂吗?好端端的敬事偏就叫你毁了。别以为这佛台何物都上的去,有些东西,注定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往后这忌讳的,别往回带!”

呵,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厉害。起初归晚害觉得梅氏不搭话是有意忽视自己而已,然这刻才明白,人家这是在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啊。

是她把自己叫来的,结果自己还成了那个被忌讳不该来的。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吗?

归晚宛然笑了,当没事人似的,热情道:“母亲是要沉香吗?我院里有,一会儿我便让下人给您送来,您还缺什么,我一并给您准备了。”

瞧着她那殷勤劲儿,梅氏微诧。这姑娘是没听懂吗?蹙眉瞥了苏氏一眼,“嘭”地一声把茶盅扔在了桌子上,冷冰冰地甩了句:“不必,这不干不净的东西,可不敢要。”

归晚又笑了。“瞧你说的,同样府上分配的东西,怎会不干不净了,这话让二婶母听到可要不高兴了。”

梅氏彻底愣了。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是个要脸的,也该明白何意绷不住了吧。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若遂了她意,那归晚才是真傻。她无非是想瞧自己难堪。她是婆婆,若反驳,必落个初嫁新妇不敬长辈的名声。本来在府上自己便是孤立的,她谁也招惹不起,惹了梅氏,江珝那她也未必过得去;可若是不反驳,一脸的隐忍委屈,不是更顺了梅氏的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二夫人都搬出来了,梅氏不好再说什么,捻着手里的念珠哼了哼。恰时嬷嬷来问可要布膳,苏氏赶紧应声,让下人们进来。

这顿早饭,归晚必然要留在这吃了。

饭桌上,梅氏心情不大好,整张脸都阴沉着,不愿搭理这位新儿媳。倒是苏氏偶尔与归晚言上几句,劝她多吃些。

梅氏礼佛食素,一早便是芦笋百合,翡翠玉卷,酱瓜等各类小菜和点心,瞧着便很有食欲。苏氏给归晚夹菜,瞧她吃得不多,觉得是天热没胃口,便让人给她盛了碗桂圆米仁粥。

归晚谢过,方要伸手去接便让身后的林嬷嬷止住了,她低声道:“您身子怕寒,少食凉的好。”归晚看了她一眼,会意,任她给自己换了碗粳米山药粥。

苏氏瞧在眼里没说什么,垂眸想了想,忽而道:“二弟最近可是忙,我听说他最近一直留宿前院书房?”

何止听说,她不是一早便去书房找他吗。归晚笑笑:“嗯,他要北伐,着实太忙了。”

“二弟要北伐?”苏慕君惊问,又看了眼梅氏,道:“不是说皇帝要议和,大魏不再北上了吗?怎又突然同意二弟北伐了?”

梅氏冷笑一声,撩起眼皮瞥了归晚一眼,哼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成亲。”

归晚正在喝粥,抬起的勺陡然顿在唇边,不过一瞬,还是淡然吃下了。

苏慕君也跟着看了看归晚,眼波流转,叹道:“这才新婚二弟便要出征,可苦了弟妹了。”说着,她目光柔和,笑劝:“嫁个将军便是如此,你也该有个心里准备。这几日虽他忙着,该亲近便亲近吧,不然他这一走,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也是有的……”

“也可能再回不来了。”梅氏冷不丁地又抛了句,没有一丝担忧,带着几分谑意。

“啪嗒”归晚勺子扔回了碗里。苏氏惊了一跳,梅氏也不禁抬头,却见归晚弯眉婉笑,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道:“母亲不必担心,将军必然会回来的。”

又不接招,她是真听不懂话吗?梅氏冷哼:“不回来最好,我可不忧心他。”

“母亲也就是说说而已,您若不忧心他会为他拜佛祈福?”归晚依旧笑。梅氏想要反驳,归晚没给她机会,继续道:“不止您,咱府上谁不盼着他凯旋。将军在朝的地位自不必说,他是沂国公府的顶梁柱,更是大房的荣耀。大房就这么一个男人,若是没了他,荣誉还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想祈福也没得祈了。”

梅氏记恨庶子便罢了,竟出言相咒。她就从没想过,她如今之所以有资本任性,这般晦气,沂国公府也甘心供着她,因为什么?还不是看在江珝的面子上。江珝是大房唯一的男人,若是他不在了,她还能这么肆意作下去,谁会把大房放在眼中。

梅氏何尝不懂这道理,只是她不认罢了,这会儿被儿媳堵住了嘴,尴尬得脸都白了。她知道江珝不待见这姑娘,她也没打算把她放在眼里,然这会儿品品,这丫头果然心思够深。

饭桌上,气氛凝得不得了,连伺候的下人都觉得压抑。忽而,一个小身影从门口闪了进来,归晚瞧去,是个七八岁的男童。

小家伙个子不高,身子骨瘦了些,稚嫩的嗓音唤道:“祖母,母亲……”随即,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瞧见归晚,懵住了。

“这是你侄儿江沛。”苏氏对归晚解释,转头又对那孩子道:“快见过你二婶母。”

小家伙清亮地喊了声:“二婶母好。”

归晚微笑,点了点头。她听蒋嬷嬷提过,大公子江璟去世后,梅氏同意苏慕君改嫁,但苏慕君却不肯,道既然嫁了,此生都是江家人。梅氏感动,可又忧于她没个子嗣无依靠,便领了个两岁的孩子过继在她名下,取名江沛。

“你今儿不用读书吗?怎回来了?”苏氏问道。

小家伙一动不动,恭敬回道:“家塾先生病了,便遣我们回来背书。”

苏氏看了眼他身边的齐嬷嬷,齐嬷嬷点头,她又道:“可吃过早饭了?”

“小公子一早走得早,还没。”齐嬷嬷抢着话答,积了满脸的笑。苏氏瞪了她一眼,对江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