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无状,今朝得罪了。”宋鄂轻轻拱手,眉宇之间满是不以为意的轻狂神色,“小人奉郎君之命一路随侍,照顾夫人身体安康。似您这般日以继夜绘画丹青,精神许是亢奋不觉疲惫,身体却支持不住,渐渐自然衰败下去。”挑了挑眉头,“微臣虽不知丹青技艺模样,但想来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方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皇后娘娘足疾痊愈未久,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难道要等病卧在床,如从前一般,方知道后悔么?”
顾令月悚然而惊,拜谢道,“我一时竟自误了,多谢宋供奉点醒于我。”此后果然克制自己,虽然依旧连日临摹敦煌佛像,却更加自律,到晚既歇,天明则起,再无此前废寝忘食状态。
飞天神像妍丽万端,神妙非常,莫高窟中尚有千百座形态各异的佛像,各具妙处,虽不及这座飞天神像神妙,却也皆有可称道之处。顾令月临摹了飞天神像近百遍,虽终究不能穷其妙处,却也不舍放弃别的神像,只得忍痛放弃,转而转入其余石窟,一一观摩临摹,于丹青技艺之上颇多领悟。
敦煌的日子飞快的在日日的临摹中度过,渐渐的,敦煌干燥寒冷的冬日过去,春日到来。
这一日春阳普照,顾凤二人从石洞中出来,在石窟的天光中朝见照面,竟有一丝恍如隔世之感,相视一笑。命人备下高座茶水,在石窟开阔敞地之上坐下聊天。
“怪道从前尝听言,敦煌是丹青画师心中的圣地。”凤仙源饮了一口酽酽的杏子茶,叹息赞道,“这座莫高窟也不知是多少匠人费了毕生心血打造,窟中石像却是美妙非常,对于艺术者而言,在这儿盘桓三年两载,也绝不会无聊。”
顾令月心下甚是赞同,“确然如此。”问道,“师姐这些时日描摹了几个石洞?”
凤仙源道,“我至今已经描摹过了十三个石洞,”转问顾令月,“阿顾你呢?”
顾令月怔了片刻,含笑道,“凤师姐速度快,我却不及师姐了,至今不过描摹了七个。”
梅仙立在一旁侍候,为二人盏中添加茶水,闻声笑道,“若是皇后娘娘和铁夫人在这儿盘桓三年两载,怕是圣人和铁统军在长安要望眼欲穿了。”
顾令月脸儿一红,“凭嘴。”
听闻梅仙劝语,久违的思念之情泛上心头。一时惆怅。情爱绕心,挂念之女之情刻骨,一时离别长安已经有数月之久,对于情郎和儿子自然是思念的,只是如今身处敦煌艺术殿堂之中,不忍分心,暂时将一片思念之情搁下,专精于眼前丹青研习。
略做梳洗,便返回石窟临摹佛像。
此前临摹那座飞天神像多遍。自有颇多感悟,待到其后转而临摹了邻近的几个石窟,对于此前飞天神像又生出了一些新的感悟,索性转回此前石洞,重新摹画飞天。
古往今来,能工巧匠锻造着美丽,多年之后,人们来到面前膜拜,感受冰冷石像中生动的美丽。此时此刻,顾令月亦置身期间,感受着圆润流利的线条和流动的灵韵,一时之间,顾令月思如泉涌。下笔犹如有神,待到盏茶时间过去,观看自己笔下绘出的神像,见其法相妙丽,线条流畅,较诸此前临摹成品,似有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石窟之中刻苦专研的时间飞快流逝,这一日,大僧前来拜访,拱手劝道,“两位娘子在石窟中刻苦临摹,贫僧佩服。石窟之中日子枯燥,不若倒旁的寨子中走走,今儿是此地人一年一度的桃花盛会,热闹的很,不知道几位贵人可有兴致参加?”
顾令月闻言眸子微微眨动,问道,“这盛会有啥讲究?”
大僧道,“莫高窟旁除天水军镇守以外,尚有十数支少数民族在此栖居。沙楞族是其中最大的一支,每年的这个时候,沙楞族会在他们的寨子里举行一场赛格大会,庆祝丰收,并祈祷先祖,期望来年风调雨顺,牧草肥沃。整个族群富强。赛格大会是敦煌的第一大会,会上,沙楞少年男女也会载歌载舞,寻找伴侣,乃是一个极热闹的去处,几位贵人若是有兴致,去看看一定不虚此行。”
顾令月听闻大僧介绍,果然生出了兴趣,“听起来倒是不错。”望向凤仙源,“师姐,咱们去看看吧。”
凤仙源笑着道,“阿顾有命,敢不奉陪?”
大僧瞧着二位贵人,见二人面上神情涌动,显是生了兴趣,不由笑着道,“只是有一条要先提醒一下。”
“沙楞赛格会也是族中少年男女寻找配偶的盛会,男女若是会上看对眼,可前往野合,会后也可成就良缘,族见家庭,生儿育女。未婚女子腰间会佩戴兰芝,表示自己尚未婚配,欢迎少年男子如有钟意,可表白求欢;似两位夫人,如已结缔良缘,可与腰间佩戴一条狼尾,则少年男子瞧见,便知夫人们已经有夫婿,不会上来打扰了!”
顾令月唇角微勾,“我等知晓,多谢大僧提醒。”
第一一七章
侍卫听闻顾皇后要与铁夫人前往沙楞大会,如临重阵, 神色颇为严肃。
顾皇后在敦煌多日, 隐姓埋名。此地之人只隐约听说有数位长安贵人前来敦煌, 无人知晓,新立的大周皇后,昭国郡主顾氏如今并非在骊山温泉休养, 而是在长安千里之外的敦煌。顾皇后身份尊贵, 独擅盛宠,如自己等人防守不严, 在大会上被人骚扰,传到圣人耳中,自己这等人怕项上人头就有些危险不保了。
待到瓦楞会当日, 桓衍送来了十数条狼尾。
顾令月瞧着堆叠如一条小山般的粗壮狼尾, 不由目瞪口呆, “此行这狼尾标志不过是个身份标志, 略寻条小的,佩戴在腰间意思意思就成了。你们从何处寻来这么多?”
桓衍板着眼睛道, “沙楞族蛮荒, 说不得有些个野人眼神不好。殿下佩戴的狼尾大一点, 显眼一点, 方不至于被人找麻烦。”
凤仙源瞧着这般笑弯了腰,“哎哟,阿顾,不行了, 我要好好笑一会儿。”抱着肚子避到了一边,咯咯的笑了起来。
顾令月僵硬片刻,坚决的拒绝了桓衍打算为自己织一条狼尾裙的想法,在狼尾堆中挑了一条毛光水滑的,在桓衍控诉的目光下切取了其中一段,雕琢片刻,成了一个小小的狼尾挂实品方束在腰间。
到了晚间,一座马车缓缓驶往沙楞大寨。
顾令月和凤仙源从车上下来,二人一身瓦楞族的民族服装,腰间褐色革带上系着一条小巧玲珑的灰色狼尾挂饰,显得秀美非常。立在人群之中,鲜艳艳的扎人的眼。立在沙楞族少女晒黑的肌肤和健康的容颜中,显得如春花一般娇艳。立即吸引了会上无数人的目光。
年轻的沙楞男子目光灼热的望着顾令月和凤仙源的容颜,随即落在二女腰肢上佩戴的狼尾之上,眸中闪过失望之色。这样美貌的女子,鲜艳的如同月牙泉的春花,可惜都已经有了夫婿,竟不能前往求欢,当真是遗憾之事。
天色渐晚,寨子附近燃起千百把松脂火把,将整个寨子照耀的亮如白昼。
顾令月穿行在盛会之间,美丽的容颜上散发出快活的光彩。她却从未见过瓦楞大会这等热闹,带着沙楞族特有的粗粝民族风情,热辣辣的向自己扑面而来,与长安的繁华精致之处是决然不同的热闹。一时之间竟是如鱼得水。蹲身挑择摊贩上一些木制手工饰品,“大娘,您在这瓦楞会上摆摊子,一次能挣多少银钱?”
大娘面上笑纹舒展,应道,“小娘子客气。”天色还未全黑,摊子生意宽泛,大娘难得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生了几分闲聊的心思,“如今日子过的比前些年好多了。瓦楞大会愈发热闹,我摆个摊子,也好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顾令月闻言怔了会儿,握着一根木钗问道,“前些年瓦楞没有这么热闹么?”
“那是自然。”大娘望着面前兴盛的瓦楞盛会,眸中闪过一丝欣悦怀念之色,“若是二十年前,如何有如今这番盛景?”
“早年西域征战频繁,敦煌虽离大周近些,却也颇受影响。沙州瓦楞全族二十年前不过二万人,圣可汗登位之后,加强西州,高都督英勇善战,慑服西域众人。沙州渐渐富强。咱们沙楞一族虽偏远,也沐浴皇恩,近几年越发兴盛。如今全族在整个沙州已经超过六万。这大会开的像个集市一般,这日子过的可真好。咱们从前都不敢想,这一切,都是圣可汗的恩典啊!”
大周如今这位坐在帝位上的皇帝,因手腕强悍,在西域颇具威名,被西域民族尊称为圣可汗,与早年太宗皇帝各族中尊称的天可汗名号对应。
顾令月听的大娘连声夸赞,目光熠熠生辉。做为姬泽的情人,听闻连敦煌这般遥远的地方,也都沐浴圣恩,夸赞大周皇帝的恩德,自然心中愉快,只觉的心中如同蜜一样甜,唇边的笑靥止不住的流动出来。“圣可汗这么厉害啊?”
“是啊,”大娘道,如何会知道,圣可汗的妻子,大周皇后会在自己面前,犹自絮絮叨叨说着平民最贴切的小愿望。“过日子最怕征战,圣可汗在位期间,西域太平。咱们一寨子的人齐心,只盼着这位圣人长长久久的继位下去。”
顾令月唇角露出笑靥,“大娘放心一定会长长久久富足下去。”
大娘瞧着顾令月星月生辉的面容,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语气恍惚赞道,“小娘子,您生的可真美。可有夫婿?”
顾令月唇角弯弯,“我已经嫁人啦!”
“真是可惜了!瓦楞大会上有无数精干的小伙子,如果你是单身的话,尽可尽你挑选。”
顾令月道,“多谢大娘。。”伸手捋了捋鬓边头发,荔枝眸闪闪发亮,“我如今已经有最好的夫君。今天这等热闹就不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