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上,朝臣风闻此事跪地劝谏君王,兵部尚书、宰相张皋执笏跪伏在地上振臂直呼,“自古以来,君王皆居于宫中。这也是兴建宫殿,统尊帝王天威行事的道理。古往今来,从未有君王在京城之中不居于宫廷而居于臣女府之事,圣人如此行事大大不妥。臣等泣血恳请圣人即日搬回宫中,莫要受妖妃蛊惑,日后在大周青史之上留下昏君之名么?”
姬泽立在御阶之上,望着满朝伏跪在地的文武众臣。
整个太极殿殿廷上,几乎所有的朝臣都跪伏在地上,恳请圣人收回成命。此等相较于此前阿顾在宫中独擅宠爱朝中反对声浪,几乎是大山小山,不可相提并论。
唇角逸出一丝冷笑,他当日做出这等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朝上会有激烈的劝谏之声。他心慕佳人,在无法光明正大的立后之前,强求其与自己结欢,本就委屈了阿顾,便绝不肯将她置在言语堆中,听凭人诋毁的道理。
俯身垂视朝臣,淡淡笑道,“朕之起居乃朕之私事。朕为大周天子,,日日临朝,不怠国事即可。至于朕晚上居住什么宫室,歇在何处,不过私事小节,朕独断自行即可。众位卿家何至于这般耿耿于怀?”
“天家无私事,如何可以私事之名将此事剥离朝堂之外?”张皋振臂呼之,“天子一身系天下安全。宫中戍卫严谨,可最大程度保证君王安危。若圣驾常年空悬于宫外,令小人窥视,置圣体于危险倾袭之中。虽万死难赎其过也。恳请圣人为天下计,收回乱命,回归宫中。令我等臣子放心。”
第八十一章
今上践极以来,对外开拓西域, 平定北地之乱, 终结节度使割据局面, 对内爱惜民力,政务修明,一派中兴明君风范。满朝文武俱都膺服, 一朝为昭国郡主女色所迷, 竟行出如此荒唐之事来。众臣痛心不已,誓要劝谏君王, 拨乱反正,鼎力恳求圣人收回乱命。
“哦?”姬泽闻言冷笑,凤眸凝视张皋, “张卿的意思, 长安城的治安竟是如此的差, 朕行走于长安大街上, 还要担心刺客刺杀?”猛的抬头,目视朝堂臣子, 沉声道,
“若真是如此, 朕倒要好好整肃一番十六卫了!”
群臣以圣驾安全为提要, 本是奉劝圣人珍重自身,回返太极宫,没成想皇帝竟剑起突峰,倒打一耙指责起十六卫戍卫能力来。不由一时怔楞。
两仪殿中一片肃穆。
姬泽负手在殿中御阶上行走, 君威深重。“朕少年读史,一个皇帝的青史令名,乃在于他是否能够抵御外敌,兴业安邦。带领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不是眼睛盯在他后宫有几个妃嫔,晚上又歇在哪个地方这等小节之上。朕若治国有方,令国民安康富足,便是天天居于宫外,也会有万民称颂明君;如是国治昏暗。就算朕日日固守宫中,足不出宫门,日后史书上也难逃一个慈弱评价。”
甩袖决断,“此事听凭朕意,请不必再提!”
皇帝乾纲独断,一力对抗百官反对,置朝上百官劝谏于不顾。几位丞相下朝之后,面上犹自有愤愤不平之事。
“圣人以天子之身远离宫廷,居于臣女府邸,此事太过荒唐。我等做臣子的,该当鼎力劝谏。”首相柳忱发言道。
“我等俱都知道如此。”贺相贺瑛闻言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只是圣人近年来越发乾纲独断。宠爱昭国郡主,为讨内宠欢心,竟不顾体统至此。视满朝文武进谏如不见,我等又有何办法?”
张皋听闻二人话语,思及昭国郡主,心中生出一抹厌恶之心,振袖斥道,“妖妃祸国!”
“当年顾氏郡主初返大周,我在济阴驿馆便觉此女有祸国之嫌。因此在议功之时,便想着将此女名爵押一押。只是没成想,圣人亲自出言为顾氏报功,满朝文武不解我之忧虑,竟同意加封其国字封号。今时今日因顾氏惹出事体,悔之晚矣!”
柳忱闻言噎了一噎,事已至此,再提前事,又有什么用处。“如今咱们重要的还是如何劝谏圣人收回成命?”一语定下此次议事基调。
“我等可劝谏圣人纳昭国郡主为妃。”贺瑛皱眉,想了片刻道,“郡主既为圣人爱宠,以其身份,入宫得封妃位足矣!若郡主为妃嫔则自然便应入宫居住,如此圣人出宫荒唐局面可解。”
“后宫妃嫔,当以德行睦化天下。”张皋闻言却不同意顾令月封妃之议,甩袖反对道,“顾氏身体不足,又有和亲故事。更不必提其此前魅惑圣宠,如今更是令圣人置祖宗礼法于不顾做下如此荒唐事体。此等妖媚女子如何能够高封妃位?我等大臣若忠于社稷,便该当劝谏奏请圣人处置此等祸国殃民之女。更不必提奏请封其为妃之事了!”
柳忱闻言眉毛微微蹙起,“此事仅止于圣人后宫之中,不涉前朝。张公还请就事论事。莫要过于生发,若是惹怒圣人,不仅徒然无功,怕还是会损及自身。
张皋挺身傲然道,“臣一心效忠大周,百死无悔。纵知此举将触怒君王,然虽千万人吾往矣!”
政事堂中,几位大周宰相论及帝王政事,一片忧心忡忡。皇帝日常起居的甘露殿中却静默祥和。
雪片一样的奏折传入了殿中,堆满了御案,姬泽却完全不予理会,想起昨日白鹤草堂中,顾令月态度软和下来,帐中软媚柔媚的风情,目光柔和。将一叠劝谏君王保重自身安危回宫居住的折子堆在一旁,吩咐高无禄道,
“日后这些无用的东西便不必送进来了。”
高无禄躬身应道,“是。”
姬泽瞧了瞧殿中滴漏,已近酉时,便将手中一本奏折合起置在一旁,吩咐道,“时辰不早了。阿顾在府中怕是等久了,吩咐圣驾备好回郡主府。”
哎哟,圣人,您话语中这个“回”字,其意若何?
高无禄心中惶恐之余生出一丝好笑之意,苦着脸道,“圣人,外头好些个朝臣跪在两仪门外,恭敬圣人收回圣命,以正朝纲,为天下表率,该当若何?”
姬泽闻言唇边泛起一丝讽刺之意,“为天下表率。”
“自古以来帝后一体,朕如今所为,正是为了正天下纲纪,为天下表率。”
高无禄躬着身子,闻言目光倏然紧缩。
身为圣人身边人,最擅长听声听音,听闻“帝后一体”,方知圣人心中竟是视昭国郡主为后。更不必提,数代大周皇帝都传有痴情名声,圣人虽禀性严谨,亦是姬氏子嗣,如今既对昭国郡主倾情,说不得一辈子都不会变心。自己既知圣人如此心意,此后对昭国郡主便要恭敬入骨子里去。
姬泽目光扫视过身边的高无禄,若有深意,“高无禄,你是个聪明人。当初梁七变在朕身边伺候,风头比你更甚,那也是千伶百俐的人,一朝行差踏错落得个如今下场。你若聪明,该当知道日后该如何行事。”
高无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处,背脊深深的弓弯下去,恭恭敬敬的应道,“是。”
一弯暮色渐渐降临永安坊。
白鹤草堂蔺草帘子轻轻落下,遮住外界无端的揣测窥视目光。
草堂返璞归真,此前堂上陈设简单达雅,自姬泽入住之后,堂内许多地方摆设了皇帝日常使用的器具。整座草堂少了几分从前旷达之气,多了一丝富贵气息。
昭国郡主顾令月坐在堂上月牙榻上,从美人斛中擎下一支蔷薇花,剪了枝桠,插在案上白玉花瓶中。
花瓶中数支花枝高低错落,形成了一瓶艺术品,颇为美观别致。
自当日皇帝以大周天子的身份悍然搬入昭国郡主府,一时间,整个长安官民之间尽皆失语,犹如形成一个真空。登时无人再纠结自己到底算不算皇帝外室的问题了。她在众人的话语感官中,升级为祸国妖女,迷惑的一代盛世君主失了自己的理智,谄媚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枉顾朝廷体统和圣驾自身安全,做出这等荒唐事体来。
顾令月唇角微翘,雪白纤秀的手指穿插在花枝之中整摆。花枝吐露芬芳,开的幽雅热烈。
长安城风声涌动,心情竟并没有受多少影响,反而颇好。
相比较被人鄙夷的认做外室女子而言,她倒觉得,自己宁愿头上按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
至少,
唇角翘起一个微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