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牵着长孙,与心腹仆妇有说有笑,迈出门槛走向正房,路过东厢头间时,扫了扫虚掩的房门,顺口问“巧珍是不是还没起”
众仆害怕得罪大夫人,纷纷表示“老奴早起便一直跟着您,不太清楚。”
“唉。” 王氏心知肚明,头发花白,背佝偻,无奈叹道“她八成早饭后又倒头睡下了。长此以往,怎么行如果身体不适,应该请医用药;如果身体无恙,却整天懒懒散散的,成何体统”
众仆不敢接腔,沉默搀扶。她们尚未返回正房,忽见门房奔近禀告
“老夫人,龚、龚公子夫妻俩来访。”
“哦”
王氏停下脚步,并未琢磨门房别扭改称 “龚公子” 的缘故,忙吩咐“快请他们进来”“
“是。” 门房转身离去。
王氏松了口气,迈向正房,愉快说“苦等许久,终于把益鹏夫妻俩盼来了。既然能外出,想必官司是无妨的了。”
“应该是。” 仆妇赞同颔首。
结果,一见面,可想而知郭家人多么惊讶
正厅内,行礼问安后,众人落座,郭弘哲与郭弘轩并排,不知所措。
龚益鹏苦笑,愁闷告知“虽然朝廷没下明旨,但其实算是抄家,所有财产充公,官儿也丢了。万幸皇恩浩荡,并仰仗世交亲友帮忙打点,免除了死罪与牢狱之灾。”
廖小蝶抱着女儿,眼眶通红,哽咽说“惭愧,又要给老夫人添麻烦了。”
王氏眉头紧皱,端详落魄的两个小辈,久久无法回神,叹道“至少性命无虞。吃一堑长一智,小蝶切莫重蹈覆辙。”
“哪里还敢呢只一次就够懊悔的了。” 廖小蝶泪涟涟。
下一瞬,睡懒觉的王巧珍闻讯赶来,迈进门槛便双目圆睁,连连倒吸气,状似震惊,失声问“唉哟,天呐,小蝶,你、你俩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天呐,天呐。分别月余,小蝶,你瘦多了,不要紧吧” 王巧珍止不住地幸灾乐祸,解恨极了,靠近弯腰打量,目不转睛。
廖小蝶勉强挤出笑容,“多谢表嫂关心,小蝶的身体倒不要紧。” 她明白,对方巴不得自己倒霉落魄。自幼立誓摆脱贫穷日子,无数次忍辱负重,岂料,刚当了几年风风光光的官夫人,便败落至此,着实郁懑。
王氏关切问“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廖小蝶愁眉紧蹙,“不瞒您老,因为财产被查抄,我们身无分文,幸亏朋友慷慨解囊、赠了盘缠,才能赶来赫钦。”
龚益鹏倍感窘迫,脸泛红,硬着头皮,艰难启齿“求老夫人收留一阵子。您放心,日前一脱身,我便写信回家,如无意外,家父见信即会设法接济,待风头过去了,我马上谋一份差事,绝不多给您添麻烦。”
人已经投奔来了,既是世交又是亲戚。王氏犹豫数息,最终答“亲戚之间,本应该互相关照。你们知道的,郭家如今远远比不上往日了,只有粗茶淡饭,不嫌弃就住下,耐心等待都中长辈的消息。”
落难夫妻顿时大喜,齐齐松了口气,起身道谢“多谢老夫人”
“幸亏有您,要不然,我和鹏哥真不知该怎么办。”
王巧珍阻止不及,脸色微变,旋即扬起笑脸,热情洋溢地表示“嗳,亲戚之间,太客气可就成了见外了。你们尽管安心住下吧”
昔日靖阳侯府规矩森严,深宅大院,龚益鹏其实没见过几次王巧珍。他守礼,始终未直视年轻寡妇,拱手答“多谢,多谢。”
有求于人,廖小蝶不得不赔笑,刚张嘴,腹内却 “叽里咕噜” 一阵响
“哎”
“什么动静” 王巧珍明知故问,竭力忍笑,但掩不住眼里的讥讽之色。
“我” 连日赶路,且囊中羞涩,锦衣玉食已久,廖小蝶吃不惯简陋食物,常常饿肚子。饥肠辘辘之下,当众出丑,她瞬间脸红耳赤,万分难堪,咬咬唇,恨不能钻地缝。
王氏若无其事,招呼道“刚好,该用午饭了。巧珍,吩咐摆饭,叫厨房再多烧几个菜,咱们好好儿聊聊,为益鹏和小蝶接风洗尘,顺便压压惊。”
“好的。”
王巧珍罕见地恭顺,绷紧脸皮退出正房,一转眼,却回到自己房里,门窗紧闭,幸灾乐祸笑起来,前仰后合,乐得直不起腰,坐下拍掌
“哈哈哈”
“解气,好解气”
“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廖小蝶倒霉喽。啧,你瞧她那副落魄的模样,可不可笑”
心腹婢女使劲点头,“简直要笑死人了不知您有没有发现,她的棉袄后摆,破了个大口子,真够寒碜的。”
“是么刚才一直面对面,待会儿我瞧瞧,欣赏欣赏小蝶表妹的寒碜相”
仇人倒霉,王巧珍险些乐坏了,笑着笑着,却倏然拉下脸,冷冷说“一大家子投奔了来住着,白吃白喝,亏他们好意思哼,姑妈糊涂心软,我却看不惯。”
相伴十几年,婢女心领神会,立即恭敬问“夫人有何吩咐”
王巧珍欣慰斜睨,满意一笑,懒洋洋答“不急,先让她住下,容我考虑考虑。哼,当年,郭家落难,低声下气相求,想留在府城郊外屯田,她阳奉阴违,害得咱们去了长平县。如今老天开眼,把她送来我手上,不报仇誓不为人”
“等着瞧,不出三日,我自有办法打发她去月湖镇,老实去村里待着吧,也尝尝屯田的苦,解我心头之恨。” 王巧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此时此刻 苍江北岸
家务事,小夫妻毫不知情。
郭弘磊交代下去后,守军立刻行动,安排几艘军船,赶去对岸接应。
其余人识趣地避开了,仅剩两人并肩坐在岸边石上,一则监督渡船,二则畅赏春日胜景。
姜玉姝膝上放着他送的一捧鲜花,赏玩之余,诧异问“三百多新兵,全是充军的犯人啊”
郭弘磊点点头,“对。眼下庸州兵力紧缺,朝廷担心北犰趁机偷袭,命令我们尽速征募新兵。除了征募之外,还源源不断地把流犯押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