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这是何意?”
晏清源笑意不改:“这道圣旨,我不能领,劳烦内侍监回去,告诉陛下,不封王,不加爵,直接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臣实在无从消受,担不起舆情,且战事当头,不若日后臣再立功业,一并赏赐罢。”
这里头的微妙,晏清源早一眼识破,小皇帝哪里是来赏赐的,他将衣袍一抖,温声道:
“那罗延,替我送客。”
说着留下个瞠目结舌的内侍监,径自一甩袖,再多一字的客套话也无,扭头出去了。
一应的珠宝珍玩,刚打点清楚,晏清源毫无兴趣可言,见家仆还在忙络,施施然一负手,吩咐说:
“不必入库,拿去赏这回随我去晋阳的扈从。”
想了一想,俯身端详起两口箱子,下巴一抬:“刘响和穆孚,一人一箱,其余平均分散。”
未几,改名穆孚的无名氏求见,晏清源正端坐如常,穆孚前脚一到,那罗延兴兴头头地后脚就跟进了,一打个错面,穆孚平静如常,那罗延则瞧得满腹狐疑:
这谁呐?
可一见他装束,明显已经是个中级武将,只是……目光一动,这人竟没了双手!那罗延小心思转地贼快,很有眼色地朝世子爷身后一站,手一抄,又俨然第一心腹模样,压根不避嫌。
穆孚却迟疑了下,见晏清源微微颔首,提口气,直言道:
“多谢世子厚赏,末将来,是为当初行刺一事。”
那罗延一听,十分迷惑,眼睛在穆孚身上一转,已经是个精光烁烁的味道了。
晏清源毫无异色,似早料到有这一日,微微着笑:“我不强人所难,你既然想通了,那就说。”
那罗延站在一边,听两人打哑谜似的,心里酸得很,面上悻悻的,难免不甘:这一趟是我没去哩!
“末将,末将其实也没太多要说的,”穆孚还是吞吐,怎么想,都觉得措辞不当,“如今柏宫新叛,可谓外患,还请世子,内忧也多提防,末将相信,一旦世子挺过这阵内忧外患,日后西扫贺赖,南下江东,都不过是时日问题而已!”
一席话说完,似觉有拍马之嫌,却是真正发自肺腑,穆孚红着个脸,对晏清源一拱残掌,似乎都忘记了,这正是拜他所赐。
“穆将军的激励之意,我心领。”晏清源有些意外他后头那几句,“借将军吉言,我也希望如此!”
等穆孚告辞,那罗延再沉不住气:“世子爷,这人是谁?”
晏清源轻描淡写把当日事一说,不管那罗延满脸的错愕,说完,连发议论的时间也不给他留,把新送的战报一扔,说道:
“走,去小晏府上。”
见他起身就走人,那罗延一时还没消化完这番话,一愣一愣地紧跟而出,没走几步,晏清源忽的驻足,回头问道:
“宫里降旨前,你想说什么没说完?”
“啊?”那罗延实在追不上世子爷这脑子,稀里糊涂先应一声,一皱眉,想起来了,“属下是说,文武百官们都夸陛下聪颖好学,陛下跟着卢静,能学什么?还要给他在宫里单造个台子讲学,尽等着听卢静吹江左的牛皮了!”
说完深深一哂,完全不掩饰,忽的想起那封《与陆士衡书》,忍不住又改口道,“兴许他文章写的不错,听着怪顺口的。”
晏清源哼笑一声,没说什么,两人骑马朝小晏府邸而去。
在邺城,达官贵人,皆住东头戚里,小晏的府邸,也就是其中寻常一座。
因晏九云南下,家里无男人主事,总觉空落落少些什么,加上崔氏性敛,安静罕言;老夫人抱病不起,哼哼唧唧。
四月间,大好的春光里头,整个大院子,除了墙外那如云怒放的春花,兀自散发清香,人倒没多少生气可言。
那罗延叩了几声门,探出个脑袋来,眼睛一瞄,认得那罗延,更认得晏清源,忙不迭挤出来见礼,这是来了天大的贵客!
都知晓大将军年前去了晋阳,这乍一露面,家奴又惊又喜,脚不沾地,飞快地跑去请来崔氏,崔氏一听是他,款款而来,见礼寒暄,晏清源叫她免礼,话十分客气:
“小晏一走,难免要少夫人来操持家,有什么难处,直言不讳好了。”
崔氏温婉一笑:“妾知道,夫君这一回出去,有些突兀了,虽是大将军的意思,却没听他提过,等妾知道,人已经走过了。”
算一算,小晏的来书,也是元柱大军走后,晏清源听她话里有话,看神色,却微笑如故,分毫没埋怨的意思,便笑了笑,直截了当问道:
“他走前一夜,在顾媛华那里是不是?”
崔氏无声颔首,还是个无怨无尤的神情。
看得那罗延心里把晏九云都骂开了,眼前的崔氏,哪里不及顾媛华了?真是没见过女人!眼神一动,见晏清源神色却已经不太好了,忙趁机换话头:
“世子爷,老夫人病着,要不去后院看看?”
老夫人这里,正又咳又喘,忙得一群婢子团团转,你踩我了一下,我撞了你一下,煎药抚背的,整个寝阁里,兵荒马乱。
晏清源蓦地出现,更惊的小丫头们躲避不迭,老夫人一听晏清源到了,张嘴就喊“子惠”,随即像个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起来,和崔氏截然相反,把个晏九云骂得狗血淋漓,翻来覆去,总归是不想晏九云去打柏宫:
“这瘸猴,有多大本事,子惠不清楚?他一个毛孩子,是他对手就怪了!本都劝住了,谁知儿大不由娘,说跑又跑啦!”
眼见老夫人哭得涕泪俱下,话也没完,晏清源料她底气尚在,已经听得头疼,应付几句,出来才将老夫人那一通絮叨简单梳理下,交待丫鬟几句,丫鬟答道:
“二公子给请几拨大夫了,老夫人总嫌弃不好。”
说着按吩咐把方子翻出一递,晏清源大略看了,不过是些虚症,多半还在心病:
“无妨,按时吃药便是。”
从甬道穿过,两旁花树正开的胜,堆云簇霞,知道碧落轩就在东南角上,朝那个方向轻掠一眼,晏清源未做逗留,一把拨开垂丝海棠的红帘子,也不回府邸,直接去了东柏堂。
日头下,侍卫见他一现身,倒无过分惊诧,因归菀已先行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