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小屁孩子,知道乱报案的下场吗?”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员皱着眉头,呵斥我们。
这里必须交代一下,九十年代初期,为了普及报案的方式方法,电视里甚至还做过广告。可自那以后,有一段时间里,出现了虚假报警满天飞的情况,所以警察会这么说,与不负责任无关。尤其是我们这般年纪的孩子,特别喜欢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再加上贾小兵那一脑袋的血印,所以,我们俩怎么看都不像是举报犯罪人的那类学生。
“真杀人了!尸体就埋在花坛公园的紫竹林里,杀人犯是花坛公园的工作人员,我们亲眼看见的。”贾小兵毫不迟疑地说道。
看我们说得有板有眼,警察们犹豫了。冲到派出所里拿警察开涮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想到这里,年轻点儿的警察说道:“王哥,要不然,咱们去看看,反正地点也不远,万一真有情况呢?”
刚刚呵斥过我们的警员想了想,对我们说道:“你们跟着一起去。要是暑假里闲得无聊,穷逗我们开心,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我知道。我发誓,绝对没有瞎说。”贾小兵的表情就差赌咒发誓了。
派出所出动了四名警察,这基本上算是当时警局里的所有可作战人员。他们带着警棍,跟在我们两人后面,很快便到了公园。来到那间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办公室,我们的心顿时又紧了起来。透过窗户,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个杀人犯此刻正悠闲地跷着二郎腿,边喝着茶,边翻阅着报纸。贾小兵立刻手一指,喊道:“就是他。”
几名警察也不犹豫,迅速冲进了屋子。那人表情一时有些发懵,随后起身问道:“你们有事情吗?”
年轻的警察问贾小兵道:“是他吗?”
“就是他。”贾小兵有些退缩,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这句话,但声音低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们握住了腰间的警棍,警惕地问道。
“不是……同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没干坏事。”年轻人似乎对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的闯入非常奇怪。
“干没干坏事可不是你说了能算的,先回答我,叫什么名字?”
看着警察们严肃的表情,年轻人沉吟了一会儿,盯着我们俩看了好几眼,让我心里一阵阵发毛。他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下意识地微微点了点头:“我叫黄子文。”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
“知道。”
他如此干脆,反而让几位警察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那位王姓警察说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带我们去现场吧。警告你,别想逃跑。”
“你们放心。到了现场后,大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到他这么有把握的样子,我心里反倒有些没底了,难道他已经把尸体转移了?贾小兵却依旧很是非常执著,从他的表情看,虽然很怕,但有一种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正义感支撑着,于是就有了紧跟在凶手身后的这种胆气十足的缺心眼的做法。终于,警察们忍无可忍,其中一个将他使劲拖到了自己身后,用手指了指我所处的位置,让他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里。
我们一行人很快进了紫竹林。
黄子文走得不紧不慢,终于到了他埋死人的地方。地上还有被翻过的痕迹,看样子,他应该还没有转移尸体,连铲子都放在原地没动。
黄子文二话不说,拿起铲子就开始挖。很快,一具身着寿衣但颜色造型像极了真人的木偶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这下,轮到我们俩目瞪口呆了,贾小兵瞬间又是一脑门子的汗,万幸的是,几个警察看着我们的目光并不严厉,只是带有一点无奈的嘲笑,这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既觉得我们幼稚可笑,却又觉得嘲笑我们的正义感似乎不太合适,因此显得特别的无奈。只有那个年轻的警察,皱着眉头,盯着土坑里的那具像极了人的木偶,一声不吭。黄子文则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虽然是对警察说话,却满脸嘲弄之色地盯着我们俩说道:“警察同志,真不是我偷懒,但公园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个东西,给人看见总归不太好,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它埋了,可能这两个孩子以为我埋的是尸体。当然,他们的初衷是好的,我也能够理解,给你们添麻烦是我的不对,一定接受批评教育。”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黄子文说话时的表情有些狡黠,可警察不会以表情定罪,更不会因为一个木偶定罪。我和贾小兵灰头土脸地呆立当场。
这时,姓王的警察对黄子文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根据报案者提供的资料过来察看情况,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
“理解,我当然理解了,人民警察不就是保一方人民平安的?只要有线索,你们当然要来调查了。这事儿谁都不怪,就怪我一人,您几位要是处理我,我绝对没话说。”
显然,黄子文的好态度给几位警察同志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王警官甚至有些歉疚地和他握了握手,说道:“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和理解,那就不打搅你的工作了。不过,这个东西最好别当垃圾随便处理,我建议还是应该找个合适的地方处理掉。”
在黄子文一连串的应承下,我们离开了现场。临走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黄子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那表情分明有些诡异阴森。这副表情,无论怎么回味,都肯定不是一个好人该有的样子。当然,我们不可能凭表情再去告他一状,警察都不管了,我们还有什么话说。
“你们的态度值得表扬,但处理问题的方式非常草率。一具木偶硬是看成了一具尸体,如果别人要是和你们较真,你们真会有麻烦。这个年纪,做事不该太毛躁,我问你们,他挖坑时,你们有没有注意那具所谓的尸体上有没有血迹?连这个最基本的状况都没注意到就跑来报警,要不是看你们是半大孩子,今天非处理你们不可。”王警官声色俱厉地训斥我们道。
我们俩低着脑袋,没一个敢说话。“以后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别整那些没用的,你们管不着社会上的事情。”这时候,王警官的语气又变得语重心长。随后,突然问:“你脑袋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我闻听此言,惊了一下,要是贾小兵说出斗殴的事情,今天我可要在警察局里等大人来接了。一想到整天板着脸的爷爷,我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软,左手则下意识地摸到了书包里的砖头,后悔不该带着它进派出所,这可是人赃俱在啊。余光里,我看见贾小兵也朝我看了一眼,顿时心里更加慌乱。
“在林子里看见那个情况,吓狠了,往外跑时,撞在了竹子上,被划开了口子。”
没看出来,贾小兵这小子还真讲义气。还没等我长舒一口气,没想到王警官却哼了一声:“你们当我是傻子?你,那小子,我说你书包里装的什么?”
他居然看出了破绽,这让我顿时手足无措。千钧一发之际,我脑子里灵光一现:“警察叔叔,我确实带了块砖头在身上,不过是防身用的。我以为对方是杀人凶手,所以要防身。”
很明显,警察同志知道这是一句瞎话,但贾小兵没有出卖我,他当然也就无法定我的罪,只是没收了我的防身利器,将我们赶出了派出所。
我将书包套在脑袋上,又摸出香烟,递了一支给他:“谢谢你了。”
“没事。能遇见,都是缘分。”贾小兵的这句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于是,我们两个半大的孩子抽着烟,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乱逛着瞎聊天,都有种相见恨晚的认同感。
“干脆,你把你的同学叫来,我摆一桌。大家不打不相识嘛。”我道。
“成,我回去和虾子说一声。其实他和丽丽也成不了,那姑娘性格不好,根本就不止他们两个男朋友。”
我们还故作老成的学大人那样握了握手,这才分别。到了取车的地方,才发现他们都在等我。“你上哪去了?我们等你好长时间。”常俊叼着烟,眯着眼问道。
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常俊指着我道:“我操,你娃想当英雄想疯了吧?这种闲事都管?”
面对着他们的讥讽嘲笑,我无话可说,觉得有些灰头土脸。回去后没两天,对方放话,要和我们了结恩怨,他们找了社会上的一些人来助阵,指明说要弄死老豆腐和常俊。我惦记着贾小兵说过的话,想和谈,不过常俊根本不打算妥协,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把军刺和三棱刮刀。这一回,最次的武器都是片刀了。我估计,不出几条人命,这事儿没个完。不过,架还没打,就被镇压了,因为老豆腐怕了,将这次斗殴计划全盘泄露给了搞情报工作的父亲。很快,本市公安局刑警队雷厉风行地将几个存在于传闻里的社会人给抓捕了,结果一查,还查出了人命官司,老豆腐也算是立了一功。
每次想到那胎死腹中的斗殴计划,我都忍不住后怕。我可以肯定,只要双方动了手,绝对会出人命,不是我们这边死人,就是他们那边死人。从实力上判断,我们这边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那边有正宗的杀人犯助阵,所以老豆腐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我们其实应该感谢他,可当时,老豆腐遭到了所有人的鄙视,很快他就游离出了我们这个圈子。缺少了老豆腐,我们殴斗的机会也大幅缩水,但也因为他的出卖,我们那片高层军管区里隐藏的一个小流氓团伙终于暴露,常俊被他爷爷直接送去了部队,而且是条件非常严酷的兰州军区。临行的那天,他搞得就像烈士,表情有些悲壮地说:“哥几个,等我回来了,咱们再处。”
没了常俊,我们都老实了许多。这一切就发生在那只有两个月的暑假,等到开学,我成了孤家寡人,只好把多余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成绩扶摇直上。为此,奶奶见人就炫耀,在她老人家看来,我的前途一片光明,正朝着尖子生的方向发展,上大学的日子指日可待。
可人的命运的改变,真的只是一瞬间……
2、结识秦海
平稳地过了三个月,转眼就要到元旦了,学校要组织汇演,我被指定扮演一出话剧里拔萝卜的老头。放学后,得和同学们排练,每天回家的时间便迟了。有几次,排练晚了,学校里只剩下我们这一个班的学生。
可很快,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监视我。倒不是我多心,因为我在学校门口连续几次看见一个身着米色风衣带着变色镜的人,回家的路上,我也能感觉到他一路跟着我,这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但我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黄子文,虽然那次分别时,他的表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我知道,自己与他的事根本没完。可这个人确实不是,他比黄子文要壮实,个子却没他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