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高踞冷空。
与群玉山相对的黄沙之中,无智方才将自己的计划说出,天部部首就骇然失色,疾声道:“释尊,此计不可行!”
儿臂粗的白烛在火焰之中落下滚滚烛泪。
无智手粘佛珠,双目轻合,沉默不语。光影在他脸上折叠轮替,布置简单的大帐在这时也忽然有了密宗本部宫殿的幽微深远。
气氛忽而变得黏稠又沉重,汇聚在帐中的部首们有些不自在了。
阿修罗部部首向来好战,此时也瓮声瓮气地劝了一句和:“因陀罗,你不妨听释尊说清楚,释尊山高海深,既然说了这个计划,自然有我们不明白的用意在。”
天部部首也知莽撞,退后一步道:“请释尊示下。”
无智的口吻尚算和气:“这偷袭之计部首为何不认可?我可带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群玉山中,到时我们在山中制造混乱,伺机杀了戒律和尚,往好处想,密宗的南线防线说不定就此瓦解了。”
天部部首低眉顺目:“若往坏处想,我们几部部首折在敌人老巢也罢,释尊出了差错,密宗也就土崩瓦解了!”
阿修罗部部首也道:“释尊,一个偷袭之计没什么,我愿带死士前往群玉山。但您不可行险,万一出事,我们就是密宗的千古罪人了。”
帐中的其余部首虽然没有说话,但看神色,显然也站在天部与阿修罗部一旁。
无智眉头微皱。
他反问众人:“若我非要去呢?”
天部部首猛地跪下:“释尊,世上没有任何事比您的安危更重要!”
其余人也与天部部首一般,齐齐跪在无智面前,无声反抗。
帐中再陷沉默。
这一次,无智等了许久,也没有第二个人动弹说话。
他反而微微一笑:“此计已定,明日晚间我将前往群玉山中,你们要来就来,不来也罢。”
“释尊!”
“释尊!”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在无智身后,但没有哪一道声音能将他的脚步绊下。
他一路走着,走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跌坐在帐中兽皮褥垫上。
他双手合十,嘴唇飞快动弹,念一卷平心静气密宗经文。
可心不平,气难静。
他眼前一忽儿是慧生,呆在在群玉山中,笑着跳着叫自己师兄;一忽儿又是无欲,两人还没有进入佛国,天寒地冻,他们挤在茅草堆中取暖,他透过哥哥单薄的肩背,看屋外苍茫一片,雪似鹅毛。
“啪”地一声,珠串在手中断裂,指尖佛珠散了一地,噼里啪啦跳得欢快。
无智的胸膛快速起伏着,片刻后,弯下腰身,慢慢将佛珠拣起。
过去已经不可挽回,但如今,再也无人可以阻止我!我决不让任何人再挡在我前进的道路上!
哥哥,你等着我,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
密宗众部首果然不能阻止无智。
在见识了无智的决心之后,几部部首无可奈何,只能转换策略,不再坚决反对,转而积极参与入计划之中,出谋划策。他们拟定计划:由释尊带八部部首及百二死士,由群玉山进入佛国大营放火,放火之际,密宗同时发动总攻,内外夹击,大肆破坏。
但计划到了这里,还有一个显著缺陷。
天部部首不免道:“为避免陷入重围,我们不能大肆冲入营地之中破坏,只能将戒律和尚引出营地。但事发之时,戒律和尚很可能坐镇中军。我们八部部首齐至,虽能唤佛陀现世,但人山人海之中,恐怕并无机会与和尚当面动手。”
无智道:“此事我已有对策。你们可知,雪海佛心早已遗失?”
几位部首相顾愕然。
自从村民掘出佛国地道,雪海佛心一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哪怕偏远如密宗也有所耳闻。只是事件中心雪海佛心原来没有被佛国销毁,反倒遗失这一结果,并无人知晓。
无智胸有成竹,继续说:“雪海佛心是佛国过不去的坎。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笼罩有佛门秘法的群玉山大营,戒律和尚必然生疑,到时我再拿出手头一件与雪海佛心相似的宝物,不愁戒律和尚不上当。”
几位部首对视一眼,均觉此计不是不可行,几人立刻分头行动,为夜晚的突袭做最后的准备!
夜如巨碗,倒扣向下,将一切笼罩于一袭黑幕之中。
万物褪去了色彩,收敛了声音,蛰伏歇息,只有一道道比夜更黑的影子,还在悄无声息地行动着。
孤冷之夜,有月无星。
皎洁之月似乎正是这无边无际的黑幕中唯一的明亮。它安然又缄默,远离大地上一切颠乱与流离,以一种叫人敬慕的姿态遗世独立。
直到一丝绯红把它污染。
嗡嗡的声音环绕耳畔,像有一只蚊子正不依不饶地绕着他的脑袋飞舞,斟酌哪一块皮肉最有滋味。
睡梦之中,慧生的混沌意识无数次想要将这只蚊子驱赶,总不能成功,直到这只蚊子猛地在他耳朵里亲了一口!
沉闷的声音一忽儿在耳朵里炸响,叫心脏也为之惊悸!
慧生骤然惊醒,猛的自床上弹起来,茫然左右环顾一圈之后,才意识到心脏正“砰砰砰”地快速跳动着。他将手按在胸口,把跳得飞快仿佛要自胸腔中脱出的心脏按回去。他还听见了一些声音,那些声音是从帐篷外传来的,有些人声,也有些人声以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变成叫人不太听得懂的骚乱了,更有一种黑红色的诡异影子,在他的帐子上摇晃抖动。
外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