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唐玄宗 赵扬 3637 字 16天前

姚崇知道,如此谦逊的人儿若较起真来,不是三言两句就能打发过去的。他就在那里斟章酌句道:“卢兄饱读诗书,当知古时典故。《诗》云:‘秉彼蟊贼,付畀炎火。’汉光武帝诏曰:‘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螟蜮,以及蟊贼。’则蝗虫实为蟊贼也,若不除之,则殃及百姓。”

卢怀慎大声道:“姚相此说,实为强词夺理。每只蝗虫皆为一条命啊,如今天下的蝗虫,何止亿兆?若如此捕杀,罪过比天还大,罪孽深重啊。”

姚崇仰头沉思片刻,然后森然道:“卢兄深谙佛理,当知人为何物?”

“这还用说?人为万物之灵。”

“对呀,佛祖最悯人间苦难。你我为大唐宰臣,其下有数千万庶民,若蝗不除,则今年冬春之时,百姓无粮可食,天下定将饿殍满地。若此景出现,你能够安心去拜佛祖吗?”

卢怀慎一时语塞,说道:“百姓可悯,然蝗虫也为生灵啊!”

“好哇,一边是蝗虫不可杀,一边是百姓需要口粮,卢兄现为大唐的宰臣,首要者应该面对天下的子民,我问你,此事由你来办,当如何处?”

卢怀慎喃喃道:“姚相为中书令,当然由姚相拿主意。”

“对呀,这件事儿你到底管不管?”

卢怀慎确实犯了难,若管此事,则百姓与蝗虫肯定会去一端,如此大违佛家慈悲心肠;若不管此事,自己又为宰臣,如何说得出口呢?

姚崇看到卢怀慎在那里左右犹豫,心中不禁暗笑,遂缓声说道:“卢兄,灭蝗的事儿,你就不要过问了,你专注办其他事儿吧。我已向圣上言明,今后如何治蝗,不用诏敕仅发牒文,此牒文由我独自署理,却与卢兄无涉。”

卢怀慎只好黯然而退。

姚崇望着卢怀慎的背影,心想灭蝗本为一件简单的事儿,不料皇帝和卢怀慎竟然有如此的顾虑,那么其他人肯定也有想法。又想到山东诸州的奏文中说道,百姓蹲在田边眼望蝗虫起落,竟然无措彷徨,使他愈觉此次灭蝗的事儿任重道远,不敢小视。

他于是召来御史大夫,断然说道:“御史台将其他事儿放在一边。所有侍御史和监察御史皆为捕蝗使,立刻动身前往有蝗灾的诸州,就近督促各州灭蝗。你与御史中丞也不许待在京中,可划定范围四方巡查。”

御史大夫有些迟疑,说道:“御史台也应留下一些人吧?否则衙内庶务停办,圣上定然怪罪。”

姚崇脸色一寒,说道:“我说过了,一个不留!你若再迟疑犹豫,我现在就去请圣上旨意,你就回家歇着吧。”

御史大夫吓得不敢再吭声,知道姚崇如今在皇帝那里得宠,自己虽为三品官员,若姚崇不喜则位置不稳。他躬身告退,誓言自己速回衙安排,翌日全体人员出京捕蝗。

姚崇下发灭蝗牒文之后,御史台倾台而出,前赴各地督促灭蝗的捕蝗使很快到位。地方官员看到朝廷如此重视灭蝗,当然不敢怠慢,将灭蝗列为政事的首要者来办。捕蝗使到了汴州,倪若水阅罢灭蝗牒文,再翻眼瞧了瞧捕蝗使,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先住下吧。”

捕蝗使在驿所里住了两日,看到倪若水毫无治蝗动静,心里不由得大急,汴州系山东与河南相连之地,蝗灾很严重,若坐等一日,灾情就更甚一日。捕蝗使实在忍不下去,就闯入衙内质问倪若水。

倪若水大怒,骂道:“我为朝廷的三品官员,你身为侍御史,无非一个七品官员!你擅闯本州官衙,实为藐视上官,莫非想找打吗?”

这名捕蝗使明白倪若水的来历,看到他依然摆着昔日尚书省上官的谱儿,心里并不示怯,昂然说道:“倪大人确实为上官,本官虽职位低微却身兼捕蝗使之职。倪大人应该知道,本官手执中书令姚大人的牒文来行督察之职,即是代表中书令来说话。”

倪若水冷笑道:“你能代姚令说话?哼,你莫非不知自己的斤两?我就奇怪了,如此大的事儿,圣上不下诏书,你们却弄了个牒文来糊弄我们吗?”

捕蝗使毫不示弱,说道:“姚大人职掌中书省,位居中枢,其所下牒文,当然是秉持了圣上的旨意。”

倪若水道:“也罢,你既然代姚令说话,我来问你,你须回答。昔者刘聪攻破西晋,以荒淫和残暴治国,使天地失和,由是天降蝗灾,河东地区当时死者十有五六,由此观之,蝗灾因失德而兴,靠人力捕杀难扼其势,须修德弥补。姚令如此大肆捕杀,岂非本末倒置?”

刘聪本为匈奴后裔,为十六国时代的汉国国君。其攻破西晋都城洛阳,使西晋从此灭亡,从此长江以北成为刘聪的势力范围,司马氏只好带领大臣到江东开创东晋政权。刘聪成为中国霸主,不免得意扬扬,开始变得荒淫与残暴,如此过了数年,天降大蝗灾,加速了汉国的衰亡之势。

倪若水胸中文才恣肆,口才又好,捕蝗使焉是对手?他张了张嘴咽了一口唾沫,实在无法作答,只好悻悻然退出汴州府衙,将此情详报于京城。

前往汴州的捕蝗使快马送回奏书,姚崇粗略一看,登时大怒。他将奏书向案上一拍,大声骂道:“好一个倪若水,竟敢狂妄如斯!”

姚崇起身在堂中踱了数步,然后唤来中书舍人,说道:“你磨墨侍候。我说,你写。”

此为专发汴州刺史府的牒文,姚崇用词严厉,不给倪若水一点颜面。

牒文首先写道,刘聪为伪君主,其侵扰晋朝江山,残暴中土庶民,当然为无德之人。我朝皇帝上应上天,下应民意,岂能与刘聪类比?倪若水如此说话,实有蔑视当今圣上之心,实为大罪!

姚崇进而讥道,你倪若水宣称蝗灾系失德所致。若按此理,汴州境内蝗虫遍地,你倪若水身为汴州刺史,境内如此,是不是也因你大大失德而招致蝗虫了呢?

姚崇最后说出硬话:倪若水若继续坐视不救,使百姓今年无收成,这个汴州刺史就不要做了。

当倪若水读到这道牒文时,深知话中所含深意,身上早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与捕蝗使费口舌,急忙召集属下布置灭蝗事宜。

倪若水因被放为外官,心中结了疙瘩,对姚崇有了怨望之心,此次存心想找茬儿。姚崇的这一番疾言厉色,终于使倪若水醒过神来。

若论识见才具,倪若水绝对是一等一的人才。此后的日子里,倪若水亲自部署灭蝗事宜,自己也深入田间带头灭蝗。旬月时间,汴州共灭蝗十四万石,由此保住了粮食收成。

这日辰时过后,李隆基在殿中检视各地的灭蝗奏报。看来姚崇的措施殊为有效,各地按令全力捕杀,由此扼制了蝗灾的蔓延之势。

高力士走过来,轻声说道:“陛下,姚崇带领百官集于承天门前,请求入宫觐见圣上。”

李隆基疑惑道:“他们有事为何早朝时不说?现在入宫能有什么事儿?”

“微臣不知。不过他们皆面带喜色,定非要紧事儿。”

“好吧,让他们进来。”

过了片刻,姚崇带领百官进入太极殿内。百官礼毕,姚崇趋前禀道:“陛下,太史局此前推算今日辰时一刻,当有日食出现。然直到此时,太阳毫发未损。臣等以为,太阳应亏不亏,实为祥瑞之事,遂前来向陛下祝贺。”

太史局此前又称为司天台,其职责为察天文稽历数。此前太史局依据李淳风编制的《麟德历》,计算出今日当有日食发生。是时人们皆畏惧上天,认为日光有亏,即是上天警示人们的凶兆,如今日光当亏不亏,则为喜事。

李隆基忆起太史局此前曾禀告过这件事儿,遂唤出太史令问道:“太史局预算日食之事,是否有错谬呢?”

太史令躬身答道:“臣深知此事重大,遂带领属下多次敷演,并时刻仰察天象,则日食之事应该发生。”

姚崇又拱手禀道:“微臣以为,日光当亏不亏,实为陛下行德政的结果,如蝗灾已渐至平息,是为例证。陛下,请接受臣等的祝贺。”他说完此话,当即俯身下拜。身后的群臣见状,随即俯伏一片,口中发出的颂扬之声响彻殿内。

李隆基再令群臣平身,笑道:“好呀,此事应该祝贺。众卿佐朕施政,使天象示好,亦为上天奖赏卿等。”

姚崇道:“陛下,上天示好我朝,实为可贺之事。臣以为,此事应由史官记之,传诸后世。”

李隆基赞同此议,此后君臣又相互恭维一番,姚崇方带领群臣退出。

李隆基在御座上默坐片刻,脸上忽然露出微笑,问高力士道:“高将军,你如何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