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还是不敢见萧局长。”凌漠说。
“有什么不敢见的!我带你去就是!”萧朗气鼓鼓地说道。
3
萧朗带着凌漠,穿过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层层大门,来到会见室。
这一上午,他们俩可真是没有闲着。一大早,萧朗就被凌漠喊了起来,去找了萧闻天。当然,萧闻天并没有像凌漠说的那样指责萧朗,而是非常痛快地和检察机关的负责人进行了协调和沟通。因为秦兆国原本就是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副所长,所以他当然不能被羁押于南安看守所。于是,在获得检察机关负责人的许可之后,萧朗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了秦兆国被羁押的地点—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
在会见室里等候了一会儿,就看见秦兆国穿着看守所的蓝色马甲,戴着手铐,被两名监管民警带到了会见室里坐下。秦兆国近四十岁,但是看上去面色憔悴,双鬓斑白,双眼无神,就像是已经接近花甲一般。他坐在会见室的桌子旁,上身笔直,看上去仍不像是一名犯罪嫌疑人,而是一身正气凛然的公职人员。
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很是陌生,所以秦兆国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是萧朗,他是凌漠,我们是……公安局的。”萧朗想了想,还是隐藏了守夜者组织的名号。
“我听过你,闻天局长的儿子。”秦兆国笑了,双眼两侧的鱼尾纹很深。
“呃……其实,我们就是想来向您了解一下,您和崔振之间的事情。”萧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犯罪嫌疑人用上了敬辞,可能是他身上的那股子正气感染了萧朗吧。
“哦,你是说,图纸泄密的事情吗?”秦兆国说道,“之前检察院也调查过了,说是崔振策划了越狱大案,她对我们看守所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认为是我故意泄密。我当时也解释了,个人私情和组织纪律之间,我知道怎么选。保密的事项,绝对不可能从我的口里漏出,这我非常有信心。但是,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信心不那么足了,所以我也和检察机关说了,虽然我不知情,但是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信心不足?你指的是……”凌漠问道。
“前两年,崔振总是提出要来我的办公室坐坐。我们是监管部门,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秦兆国说,“但是,我可能是被迷了眼吧,所以我就同意了,悄摸地带她来我办公室坐了两个小时。在这期间,我出去上厕所一次,接到管教汇报处理事务一次。这个时间,如果崔振在我的书柜里找一下,是有可能找到图纸并拍照的。而且,我们所来了一个毫无监管经验、毫无处置突发情况经验的所长,这一点也是我告诉崔振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完全想不到她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违反了纪律,造成了后果,我必须承担责任。”
萧朗看了看凌漠,凌漠微微点头,意思是从微表情来判断,这个秦兆国的心理活动非常自然,他说的都是真话。
“我注意到你今年快四十岁了,还没成家,是为了崔振吗?”凌漠很是直白。
秦兆国也不藏着掖着,他点了点头。
“那能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吗?”凌漠试探道。
秦兆国不愧是有多年公安经验的老民警了,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说道:“我和崔振,是我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秘密。不过为了你们能尽快破案,我愿意告诉你们我跟她的全部事情。只是,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对她可以说是不甚了解,不然我也不会被她利用。所以,我和她的故事很少,很寡淡,未必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虽然秦兆国这样说,但是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和崔振的故事说了出来。
秦兆国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崔振。当时秦兆国是公安学院监管系大三的学生,因为在东北的金宁监狱有熟人,所以利用假期时间去金宁监狱见习。见习的过程中,毫无波澜,唯一遇到的算得上是个“事件”的,就是偶遇了崔振。崔振和秦兆国年龄相仿,当时的崔振年轻、漂亮、神秘,第一次见面就让秦兆国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至于她为什么会带着匕首来监狱,她要找什么人,秦兆国通通没有记住,唯一记住的,就是她那与年龄不符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天意弄人,一年之后,大学毕业的秦兆国被分配到了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工作。在一个大雨天,他下班路过超市去买方便面的时候,看到了一把他非常熟悉的大黑伞。那把伞,是他大一的时候,老师送给他的。而之后他在金宁监狱门口,将大黑伞送给了崔振。他又遇到了崔振。这一次偶遇,改变了秦兆国的生活轨迹。他没有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可以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相遇。后来,他就没有再在乎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可是,接下来的二十年,秦兆国用的那个形容词—若即若离,用来描述他和崔振的关系是再恰当不过了。对于崔振的一切,秦兆国除了知道她是在某个不知名的生物制剂公司工作,其他一概不甚清楚。甚至对她的住处,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秦兆国的心里也清楚,崔振和那个大学教授唐骏的关系肯定是不一般的,他们两个人虽然相差了十来岁,但是肯定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那么简单。尽管崔振说自己跟随唐骏,不过是为了学习,为了考心理咨询师,但秦兆国也私下调查过唐骏的情况,知道唐骏是个有家庭的男人。可是崔振一直否认自己对唐骏的感情,他秦兆国又能说些什么呢?直到2002年,唐骏中年丧妻,当时秦兆国认为自己的这段感情肯定是要告一段落了。可是,又静静地等待了两年,唐骏并没有和崔振重组家庭的迹象。可能唐骏是为了孩子,也可能唐骏对崔振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但是秦兆国知道,崔振的眼神里,闪烁的明明就是对唐骏满满的爱意。于是,这种三角恋的关系就这样继续拖了下去。说白了,秦兆国很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不过就是个备胎。
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即便知道自己是备胎,依旧会被荷尔蒙麻痹到失去理智。秦兆国说,只要唐骏和崔振一天没有结婚,他就有机会。所以,这么一等,就等了二十年。等过了自己的青春时代,等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也不能说秦兆国的青春不美好,他全身心专注于监管工作,取得了很多不菲的成绩。崔振偶尔也会和他约会,让他感受着那种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似有似无的爱情。
单身多年,这就是一见钟情的代价。
“你和她相处这么久,就没有发现她有一点点异常?”萧朗问道。不过问完,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一个常年在崔振身边的心理学教授—唐骏,都没有发现崔振的异常,更何况一个普通的监管民警呢?
可是这个问题没有白问,因为秦兆国居然回答出来了。这说明秦兆国在看守所的日子里,并没有每天发呆,而是每天都在思索着自己的过去。对于这个问题,秦兆国已经提前找出了答案。
“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什么异常的话呢,还是有一次的。”秦兆国说,“我记得,那是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年,1997年。也就是香港回归祖国后一个多礼拜,7月12日,崔振说她过生日,让我陪她。我当然陪了,不过不是在南安过的,而是去了……嗯……是来了北安市。”
“1997年7月12日,农历六月初八。”凌漠自言自语道。
“可是到了1998年,还是7月12日,我买了花再去送给崔振的时候,她居然很冷漠无情地拒绝了我,说她的生日并不是这一天。”秦兆国说,“虽然她对我若即若离,但是这种冷漠的态度还真是不多见。你说,这算不算异常?”
“不算异常,她过的是农历生日。”萧朗说道。
秦兆国像是想通了什么,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在北安市,是怎么过生日的吗?”凌漠问道。
“对,这也是个异常点。”秦兆国说,“我们到了北安以后,她让我先去开个房间,然后她需要用我的车去办一点事情。我当时也是脑袋昏了,因为我们并没有那个过。所以,我就答应了。后来我开好房间,等了她一个小时左右吧,她就回来了,我们在酒店吃了顿饭。整个过程中,她显得有些不耐烦、烦躁。吃完饭以后,她居然让我把房间退了,然后我们就开车回了南安。”
“你的车?那时候你有车了?”凌漠问道。
“不,那个时候公车私用的现象还是挺多的。”秦兆国有些愧疚地说,“我当时开的是我们看守所的警车。”
凌漠点了点头。
秦兆国接着说:“当时我是非常不能理解她的举动的,回到南安以后,我去交车的时候,发现后排座坐垫上有血。这就可以理解了,她应该正好是生理期,所以……”
“所以啥?”萧朗一脸莫名其妙。
凌漠用手肘杵了萧朗一下,对秦兆国说:“除了这一次,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吗?”
秦兆国低头想了想,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道谢之后,萧朗和凌漠走出了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大门。凌漠盯着萧朗,说:“还得麻烦你。”
“又怎么了?”萧朗惊讶道。
“还得麻烦你去协调一下北安市公安局,我要调阅1997年的案件卷宗。”凌漠说。
“麻烦倒是不麻烦,公安都是自己人。但是你有把握吗?”萧朗拿出了手机,准备给萧闻天打电话。
“我觉得把握还是挺大的。”凌漠说,“这个发案的时间,正好是崔振盗窃婴儿的日期,一天都不差。而且你想想,唐老师和我说,我大概是1995年出生的,那么,无论我梦中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只要是我的同龄人,1997年7月应该都是两岁多。这和我梦中的情景非常相似,一个可以被母亲单手抱起的孩子,而且已经有认知能力了,岁数大概也就是那么大。”
“我就是问你的梦靠不靠谱啊。”萧朗说,“你不是说,在梦中,你记得劫持你和你母亲的,是一个男人吗?”
“是的,但是崔振在那一天突然来北安,而且看起来什么都没做,这个实在是非常可疑。”凌漠说,“根据我的梦境,我查询了守夜者和南安市所有大概时间范围内的卷宗,都没有找到相似的。现在想想,如果是发生在北安市,而且犯罪分子当场自杀或者被警方击毙,那案件都是会被销案的,不算什么疑难案件,那么确实有可能不被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