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是没问题,没被人破坏。”聂之轩走到萧朗的旁边,说,“应该是直接开进水里的,是驾驶事故。”
“驾驶事故?”萧朗问道。
“嗯!”聂之轩点点头,说,“是人为的,我分析啊,毒驾嘛,这种事故很容易发生。”
萧朗还想问点什么,只见河岸边几名蛙人出水了。
“周围都看了,三具尸体,都在水底。”蛙人队长一边指挥着岸边人员拉牵引绳,把尸体拉出水面,一边对走过来的萧朗说道。
“确定只有三个人?”萧朗问道。
队长点了点头,说:“环城河平时有人维护,所以水下条件很好。事发时间不长,尸体没腐败,都沉在水底。这里的水流速度还不至于将尸体移动到太远的位置。我们已经保守地对周边都进行了勘查,确定只有这三具尸体。”
“辛苦了。”萧朗和队长握了握手,对聂之轩说,“聂哥,死因很关键,就看你的了。”
三具尸体被打捞到岸边,并排躺在草地上。警方用打捞出的汽车和警戒带作为遮挡,给聂之轩围出了一块适合进行尸检的场地。三名死者都是男性,衣着完整,身上看不到明显的损伤,尸僵似乎已经开始缓解,三人的口鼻处都被蕈状泡沫(2)覆盖着。
聂之轩围着三具尸体走了一圈,对萧朗说:“确定了,这个,就是猴子。”
萧朗顺着聂之轩的手指,仔细看了看尸体的面貌,确实,和户籍资料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他沮丧地走开,回到了河边斜坡上坐下,低头思考着。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再一次断掉。这究竟是阴谋还是巧合?黑暗守夜者的尾巴,明明已经被自己攥在了手里,现在又落空了。
自己还有能力再抓住那条尾巴吗?他没有把握。
太阳慢慢地爬到了头顶,即便是春天,也依旧那么刺眼。
时近中午,聂之轩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脱掉了解剖服,仍戴着一副乳胶手套,走到萧朗身边,说:“尸表检验完成了。”
“怎么样?”萧朗抬起头来,似乎刚刚打了个盹儿。
“根据三个人口鼻部的蕈状泡沫、咽喉内的泥沙、手指间的水草,可以判断,他们三个的死因,都是溺死。”聂之轩说,“之所以逃离车辆但没能上岸,可能和吸过毒有关。吸毒后,行动能力下降,意识模糊,所以潜意识支配他们逃离车辆,但是他们没能力游到岸边。”
“溺死?”
“这个可以确定。”聂之轩说,“溺死的征象非常明显,三个人身上除交通事故损伤外,没有约束伤、抵抗伤和威逼伤。应该是自然状态下入水的。”
“那……性质呢?”
“教材上都说了,溺死多见于自杀和意外,罕见于他杀。”聂之轩说,“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伤。”
“也就是说,一场意外交通事故,把我们的线索又给断掉了?”萧朗十分沮丧。他非常相信聂之轩的专业能力,既然聂之轩给了这样的结论,肯定是不会错的。
“只是还有一个疑点没能够解释。”聂之轩接着说,“如果这个疑点解释不了,那么罕见于他杀不代表不可能他杀。”
萧朗猛地从地面上弹了起来,问道:“什么疑点?”
聂之轩被吓了一跳,他无奈地微笑,然后朝萧朗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车祸中的死者受伤情况示意图
三具尸体此时已经被除去了衣服。聂之轩引着萧朗走到了猴子的尸体旁,指着猴子左腰部的圆形皮下出血和两个膝盖的皮下出血,问道:“交通事故损伤,是形态复杂的损伤。但是对于法医来说,研究交通事故损伤还是很有意思的。比如说猴子的尸体,你能看出什么吗?”
萧朗机械地摇摇头。
聂之轩说:“左侧腰部有圆形的皮下出血,提示是圆形横截面的物体撞击留下的。你说,车上什么东西的横截面是圆形的?”
萧朗想了想,马上说:“挡位操纵杆的头。”
聂之轩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萧朗。
萧朗看着聂之轩的眼神,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明白了!如果是猴子自己开着车,那么发生撞击之后,操纵杆的损伤应该在他的右侧腰部。既然这个损伤在左侧腰部,那么说明他是坐在副驾驶上的!”
聂之轩赞许地给萧朗竖了一个大拇指,说道:“另外能证实这个观点的,是他膝盖部位的皮下出血。这说明汽车碰撞的时候,他的双膝碰撞到了硬物。如果是坐在后排,前面的座椅后背是软的。所以只有坐在副驾驶,才能让膝盖和前储物盒撞击,形成这样的损伤。”
“那这两具尸体呢?”萧朗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连忙问道。
“这一具尸体的主要损伤,是腕骨。”聂之轩拿起尸体的右手,掰动了两下,说,“可以感受到明显的骨擦音(3),而且能感受到手骨的脱位。腕骨是指骨、掌骨下方的骨骼,由八块小骨骼组成。这个位置的撕脱性脱位骨折,一般的打击是形成不了的。”
“那是怎么形成的?”萧朗急着问道。
“必须是一个迅速、强烈的拉扯力量形成的。”聂之轩说。
“明白了,他是坐在副驾驶座后排的。”萧朗眼珠一转,说,“出事的时候,他的右手正拽着车顶拉环。”
“聪明!”聂之轩又赞了一句,说,“驾驶员,是不可能用右手拉拉环,左手开车的。”
“是啊,他的右手边应该是挡位操纵杆啊。”萧朗说道。
“另一具尸体,损伤就比较有意思了。”聂之轩接着说道。
说完,聂之轩从现场勘查箱内拿出一把手术刀,轻轻地将死者额部正中的皮肤切开。随着刀锋的行走,一团乌黑的血块从皮肤中鼓了出来。
“表面上看,他是没有伤的,但是其实在皮下有着一个大血肿。”聂之轩说,“皮肤没伤,皮下血肿,这说明他的额部撞上了一个表面光滑、质地柔软的东西。”
“那会不会他就是驾驶员?”萧朗心中一沉,说道,“他撞上了前挡风玻璃?”
聂之轩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玻璃的质地可不柔软。这是其一。其二是,既然车玻璃已经全碎了,那么肯定是在入水之前撞击树木、石头的时候震碎的,这时候车玻璃要是再接触死者头部,就会割裂出头皮裂创了。其三,最关键的是,如果额部都撞上了前挡风玻璃,那么即便没有系安全带,他的胸部怎么可能不和方向盘接触?”
聂之轩指了指尸体的前胸部,说:“死者的前胸部别说皮下出血了,就连一点点擦伤都没有,这可能吗?”
“所以,他的额部头皮血肿,是和驾驶座椅背部相撞而形成的。”萧朗沉吟道。
“同样能证明这一点的,是他臀部的一个条形擦伤。”聂之轩说,“后排座椅的安全带卡扣就在坐垫和靠背之间,可以形成这样的损伤。而如果他是驾驶员,则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损伤。”
“那就是说,这辆车出事的时候,并不是猴子在亲自驾车。”萧朗说,“当时驾驶这辆车的驾驶员,并不在这三人之中。”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蛙人说水下不可能有其他人,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