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2 / 2)

萧望点点头,说:“处理尸体,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既然不能碎,不能抛,不能埋,那么焚尸就是最大可能了。去加油站,是为了买助燃剂。而正规的加油站,没有派出所证明,是不可能打出散装汽油的,所以,他要去的,是这种乡村自营的加油站。”

“明白。”萧朗说,“去加油站调查。”

“加油站不会配合的。”萧望沉吟着摇头。

“怎么就不会配合?那个出租车司机不是不配合吗,还不是被我教育老实了?”萧朗不服气地说。

“第一,出租车司机是局外人,不过是因为怕麻烦,才不去惹事情。既然你找了他麻烦,他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第二,你那是违反纪律的行为,还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吗?”萧望又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

“私自贩卖散装汽油是违法的。”凌漠说,“所以加油站死活也不会承认。”

“你们说,他买了汽油,倒在箱子上烧?”聂之轩低头沉思。

“不好说,毕竟嫌疑人整个行动都是有预谋的。”萧望说,“说不定这附近有什么场所或者可以用作焚尸的工具,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过,一定是在附近。这里的环境,如果没有交通工具,徒步行走,拖着那么大的行李箱,又拎着汽油,不会离开多远。”

“明天白天可以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就有发现。”萧朗说。

“聂哥,还有个问题。”凌漠此时突然发言,“汽油燃烧后,能把人全部烧成骨灰吗?”

“嗯,难说。”聂之轩补充道,“殡仪馆的火化炉,都是近千摄氏度,而且因为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燃烧,所以热的利用率非常高。即便是这样,火化一具尸体,也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如果是在敞开的环境下,不使用外焰燃烧尸体,一桶汽油怕是很难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

“虽然燃烧尸体会有灯芯效应,自燃时间会很长,但是因为温度达不到,热利用率很低,确实难以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萧望说,“而且嫌疑人最多也就能拎动二十公升汽油,又能燃烧多长时间呢?”【注:灯芯效应,指人体在特定状况下,如同蜡烛一样持续燃烧。】

“阮风是什么学历?”凌漠问。

程子墨一边咬着一根棒棒糖,一边翻着卷宗,说:“初中没毕业。”

“这样的文化程度,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想到燃烧的结果?”凌漠转脸看着萧望。

萧望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说:“那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利好消息。”

“可惜现在还是不够立案条件。”凌漠说,“毕竟现实不是写小说,写小说的话,这情况就该抓人了吧。”

“程序正义是前提。”萧望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依据。”

“孩子们,刚才我在外面听你们说,烧成骨灰很难对吗?”傅元曼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笑容地说,“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子,睹物思人啊,我来和你们说一说。”

3

1983年,守夜者组织成立34周年,也是守夜者组织战功累累、最受到部领导青睐的一年。这一年,准备接任守夜者组织负责人职位的傅元曼三十九岁,而他最得力的助手——董连和,三十七岁。

这一年,因为傅元曼忙于投身配合警方的大型打击犯罪的行动,所以这一起案件的主角是董连和。一直作为组织成员里“和事佬”的老好人董连和也正是因为此案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傅元曼巨大的背影里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在警方忙忙碌碌处理各种刑事案件的时候,《南安晚报》的一则报道引起了南安市的轩然大波。在那个年代,没有新媒体,没有自媒体,电视机更是奢侈品,所以人们获取社会资讯的方式几乎全部都依靠报纸,那也是纸媒最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时代。受警方严厉打击犯罪的影响,当时社会几乎可以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所以,南安市最大的纸媒报道出的一则吸引人眼球的资讯,迅速成为整个南安市街头巷口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件事情恰巧发生在《南安晚报》的一名社会资讯版记者的身上。

记者叫何老三,虽然名字很有乡土气息,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学究,也是《南安晚报》的资深记者。时值清明,何老三带着一家老小到殡仪馆去祭拜已经过世数年的父亲,可是在骨灰盒寄存墙处发现了异常。

虽然从1956年开始,国家就已经进行殡葬改革,希望能变土葬为火葬,但是,直到1985年,国务院才颁布规定,首次规定在人口稠密、耕地较少、交通方便的地区推行火葬,并有强制性条款。不过在1983年,火葬的意识已经在南安市落地生根了。因为还没有现在的集中公墓管理模式,所以一些不拥有自留地的城市人口在火葬后,会将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中国人虽然对骨灰盒很讲究,但是在当时的经济条件约束下,绝大多数老百姓的骨灰盒也不过就是个木头盒子。盒子不值钱、骨灰更让人避之不及,所以既然不是什么宝贝疙瘩,殡仪馆也不可能去安排保险柜来寄存骨灰。

实际情况是,殡仪馆筑了水泥墙,墙上密集排列着数十、数百个用于安放骨灰盒的龛。寄存骨灰盒的家属可以花钱租用一个龛,并且在龛顶刻上逝者的名字,把骨灰盒摆放在龛上,这样既显得严肃庄重,也方便逢节祭拜。

寄存墙本身就被打扮得阴森恐怖,再加上数千年来的封建迷信,自然不会有谁闲得发慌,去找寄存墙的麻烦。

然而细心的何老三就在寄存墙上自己父亲的骨灰盒里发现了异常。

最初引起何老三注意的是,自己父亲骨灰盒所在的龛周围,有明显的灰尘被擦掉的痕迹,骨灰盒似乎也放歪了。其实这倒没什么,何老三也不会迷信到以为自己的老父亲在天之灵不安分,因为在其他人安放骨灰的时候,确实有可能碰到何父的骨灰盒。但因为这个不正常的现象,何老三就踮起脚尖多看了老父亲的骨灰盒两眼。这一看不要紧,着实把何老三吓了一跳,因为骨灰盒的密封盖似乎已经被打开了,盖子的缝隙里,透出一丝血红色。

当然,何老三毕竟是知识分子,不可能会认为老父亲的骨灰流血了。他很清醒地意识到,那一丝红色,应该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露出了盖缝,可是,谁会用塑料袋装骨灰?那岂不是大不敬吗?显然,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异常现象。

大惊之下的何老三也顾不上自己老父亲的在天之灵生不生气了,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骨灰盒。果不其然,盒子里灰白色的骨灰之上,真的放置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而袋子里也不是空的,装的是满满一袋白色的碎片,似乎也是骨灰。

谁家买不起骨灰盒,就干脆利用了一下何家骨灰盒的空余空间?这显然无法合理解释这一不合理的现象。

毕竟是清明节,来殡仪馆祭拜先人的肯定不止何老三一家。在何老三发现这一异常现象之后,很多人害怕自己家的先人也被冒犯,纷纷开盒检验。确实,本来盒子就不大,要是挤上两个人,实在太委屈先人了,说不定先人犯怒,就要来找后人的麻烦了。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思维。

这一验,还真是验出了麻烦,有五家都发现了自家先人的骨灰盒里,多出了装满疑似骨灰的塑料袋。

这人还真是敢干,把自家人的骨灰分袋安置在五家,这是要在阴曹地府里抢地盘、收保护费吗?

何老三立即报了警。可是,在当年技术手段匮乏的情况下,这些塑料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无法通过检验来确定。既然不能确定,那也就不知道用什么名头来进行调查。于是,何老三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在《南安晚报》次版刊发了一条社会新闻。这一发不要紧,人们纷纷去殡仪馆验视自家的骨灰盒,于是殡仪馆内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数百人排着队,在寄存墙前,一个一个地去验视自家的骨灰盒。

“阿弥陀佛,我家的是好的。”

“哎?我记得当年没装这么满啊。”

“爹,您安息吧,没人挤您。”

“我去,谁这么缺德!真有塑料袋!”

……

就这样,又有两家人发现了塑料袋。

警方没工夫投入大量警力去调查此事,但是对有巨大社会影响的案子,专办难案、奇案的守夜者组织则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在傅元曼的授意下,捕风者董连和他的调查小组投入了本案的调查。

当时没有破案利器——监控,殡仪馆又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山中央,想要获取直接的影像或言辞证据,似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调查小组的工作突破口,是这七袋可疑的粉末、碎片。

如果说拼尸块很难的话,拼灰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面对眼前的七个塑料袋,老董也是没辙。于是,老董叫来了精通于法医学的寻迹者朱力山帮忙。当年的朱力山不像现在患了帕金森症,无法深入研究案件,那时候的朱力山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浑身都是干劲。

朱力山接了任务,和老董一起,把七个塑料袋里的灰和碎片都平铺在实验室的台子上。然后由大块的碎片开始进行寻找、辨别,希望能从这些碎片里找到一些线索。在翻找的过程中,扬起一阵淡淡的灰尘,难免被老董和朱力山吸进肺里,想到这说不定还真是人的骨灰,老董甚至有一些犯呕。

“黑色的,是烟熏痕迹,白色的才是过火。”朱力山一边找着碎片,一边和老董解说。【注:过火,就是经过火焰直接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