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不予作答,浑身都写着抗拒。三界之内,他自认为除了绍原之外没人能看得破自己的本体,现在家里的狗和鸟也都知道了,但他并没有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是葫芦的打算。
绍原看他不想说话,便替他回答道:“是一种简而化大的东西,说来话长了。”
“哦。”孟婆点点头,“简而化大好,有意义。”
绍原看她防备都放下了,才似是随口问道:“您平时兢兢业业的,今天却不好好上班跑这来发呆,有谁惹您不痛快了吗?”
“不是。”孟婆望着忘川河的波涛,眼神又渺去了,她缓缓说道:“老婆子突然觉得有些乏了,没什么意义。”
纪晗破天荒地主动插了句话,问道:“什么叫没意义,什么是有意义?”
孟婆想了想,“万物长存总有原因。正如纪老板是为了钱,天帝是为了维持三界平稳,几个阎王各司其职,为了守护这转世轮回和因果报应。即便千千万万年过去,诸位回忆起来,纪老板清楚地记得每一笔账,天帝和阎王也记得自己的功勋,而我,我与这地狱存在的时间相同,甚至更长,可我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绍原说道:“您难道不也是守护转世轮回的一环吗?”
“不一样。”孟婆摇头,“诸位阎王,或司审讯,或司判罚,或司轮转。可我,我的使命就是让人忘记前尘,正如我自己,除了在这漫长浩瀚的岁月里发着醧忘汤,什么都不做。我给自己留不下意义,甚至还销毁别人的意义,我……”
老妇人说不下去了,她爬满皱纹的眼眶泛了红,望着忘川河的惊涛拍岸,十分哀忡。
纪晗和绍原一时间哑口无言,孟婆没有说错,她存在的意义便是毁去别人的意义,而她自己,在漫长而无休止的生命里,再没有任何故事。
过了不知道多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全世界都是忘川河的水声。孟婆突然站起身,按了按佝偻的背,对绍原说道:“我知道你是他们几个派来给我做思想工作的。我啊,没有那些个奇奇怪怪的病,我老婆子虽然老了,也总有个伤春悲秋的权利吧。我这就回去正常工作,你转告他们,不必记挂了。”
纪晗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眼看着孟婆背对着他们往远走了几步,绍原却突然站起来,喊道:“婆婆!”
孟婆缓慢停下脚步,回头。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还是问道:“千千万万年过去,这样的疑虑,难道您是第一次有吗?”
孟婆沉寂很久,而后笑了,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绍原,轻声道:“以前也有,但以前有人陪我。我看着那个人毫无意义地忍受痛苦,挣扎,沉浮,我觉得那个家伙比我还惨。可我近来才知道,他也是有意义的,他等的东西,等到了。这世间没有意义的东西,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孟婆佝偻着背走了,纪晗听她最后一番话,总觉得别有深意,却又听不太懂。他满脑子都是上次见面时这老婆子穿着人间界大花睡衣缩在卧室里看小电影的样子,跟今天苍老憔悴的悲伤妇人实在难以划上等号。
绍原垂下眼,叹息一声,说道:“走吧。”
孟婆的心病看上去是好了,至少又回去如常工作,还笑颠颠地吩咐几个鬼差给她烧一桌好菜。几个阎王高兴坏了,亲自点了巨款付给纪晗,纪晗在阎王殿无比欢快地数钱,绍原站在他身边,回头望去,透过空荡的阎王殿,依稀能看见醧忘台上笑容依旧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