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悔自己只知前朝的事,不知后朝的事。只知走过的路,不知未走的路。他早年如果有点先见之明,在共产党的势力微弱时,就死心塌地的站在那一边,不改变初衷,他的人生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憋屈。
他想,当初不跟定共产党走也罢,那需要过人的政治智慧和超常的眼光,自己鼠目寸光,达不到那个境界。但从一开始就安分守己站好讲台,当一个称职的教师,那总是可以的呀!也是父母所希望的呀!可是自己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竟然鬼使神差,翻女同事的窗户,掉落到绣花被子上,吓得女同事哇哇大喊,全校教师闻声而起,将他五花大绑,送进了警察局。
他悔得心里痛,只差把肠子悔青,花没有采到,反倒浑身扎满了刺。他狗肉没吃到,反倒惹了一身膻。虽然没造成严重后果,可他在学校再也立不住脚了。
此时,他望着起伏不定的春柳湖水问自己,假使当年他不走错这一步,继续立足讲台,不管潮涨潮跌,不管云起云落,他也许至今仍然手握教鞭,与学生对话。那也比眼下的日子要好过十倍百倍。他总结自己的人生,因为年轻冲动一步出错,没能及时调整,接下来便步步出错。
他本来已经重新调整思路,自打从城陵矶捕捞江花回来以后,他想对孵化池下手、对机埠下手、对养殖池下手,给点颜色黄春江看看,却都未能得手之后,他不想再惹事,作好了安分守己,过好下半生的打算。他没想到周生法在这场群众运动中突然对他贴出一张大字报,把他推到了刀尖上。他面对围观大字报的群众,除了连打三个哈哈,他又能作出什么别的表示呢?
不等他往下想,他眼看周生法朝他迎面走来,他想回避,拐进杨柳林里,但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意思到这样做很愚蠢,尽管感情上不想与周生法面对面,但从根本利益出发,必须与周生法面对面。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春柳湖渔村弹丸之地,三四百号人口,人与人之间,今天不见,明天得见,早上不见,晚上要见。想躲开他,那是躲不过的。迟与他相见,还不如早与他相见。趁早跨过这道坎,第二次与他相见也就没有什么了。彼此心里都有数,见了面都用不着脸红。
他大步朝周生法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