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
甘德保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逃到三星湖,到有钱人家屋里讨饭,他不让你进朝门。有次逃到金盘洲。这个地方有鱼,俺在那里放了业次。渔霸一来,把俺的业次也提起跑了。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俺爹爹腿一烂起,又不方便。向管湖佬要网。管湖佬还要打他。沧港有个姓毛的渔民,有胆量,为人仗义。他帮俺去找管湖佬要网。这管湖佬大骂:狗日的,偷了鱼还要网。要网做得,给老子放鞭炮紧规。这位姓毛的渔民体贴俺,他掏钱买了一挂小爆竹,给渔霸赔礼道歉,才把渔网要回来。俺爹爹又拖着一条烂腿,带着全家乞讨。穷人同情穷人。那些住茅棚破屋的穷人,家里只要有点吃的,碎米粗糠,萝卜白菜,嘴里省出来也要打发叫花子。有钱有势的人家就不同了,看到讨米的就骂,不要脸的叫花子,一身喷喷得腥,腿上水滴哒,不准上阶矶,上来就打断你的腿。狗财主边骂,边一棍打来,把俺爹爹的腿打出血来。”
甘德保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情景,情绪难以控制,眼里流出了泪水。
周银枝听了,也泪水直流。她扯起衣袖擦了擦。她看见师傅还在流泪,伸手从羊角桠上扯下洗脸毛巾,递给老人手上。甘德保擦干泪水,继续说:
“乞讨无门,生活过不下去,俺爹爹就用杨树棍、水竹、芦苇做成一张菱床,从内江背到外江,从哑河背到明河,从大湖背到小湖,发现哪里有大片的野菱角滕,就把菱床往水面上一放,人扑到菱床上,双手边划动,边采摘菱角。菱角的种类很多,有浑身通红,果实饱满,形状像两只牛角的家菱角;有遍体淡绿色,个头拇指粗,两只角卷弯的甜菱角。这种上等菱角都属于地主渔霸的,俺穷人采摘的菱角,有三只角的,有四只角的,皮厚皮黑,果实比黄豆大不了好多。这叫铁菱角。还有一种菱角,比小拇指还小,中间大,两只角又细又尖,皮薄,核紧。这叫毛菱角。这两类菱角都是在野外自生自灭。摘回菱角,煮熟,砸烂,用筛子筛出菱角粉,加上野菜,煮糊糊儿哄肚皮。”
甘德保喝了一口茶,又说道:
“我十岁时,就给一户地主放牛。这个地主的儿子读书回来,吃饭时要我帮他接碗。我接碗迟了一点点,被地主的狗崽子打得鼻孔流血。我哭起回去,告诉了恩娘。恩娘说不帮工了,讨米去。讨了两年米,又帮地主打短工,做长工,起五更,睡半夜。我20岁定居张家碈,学到捕鱼。湖南、湖北,洞庭湖、鄱阳湖、洪湖,到处捕鱼,养活自己。21岁结婚,生了个女儿,得病死了。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大的10岁,小的8岁,两兄弟一起下水捞鱼虾,感染了血吸虫病,同一天里死去。悽惨得很。”
甘德保的每一句话,都镌刻在了周银枝的心里。她没想到老一辈渔民在旧社会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对党、对毛主席的感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为革命多捕鱼的行动是真诚的。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老一辈渔人无论做什么都能达到一流水平,就是因为心里永远有一股动力,有一个目标。她要向师傅学的不仅仅是捕鱼技窍,更重要的是学习这种精神,学习这种感情,也在内心永远保持一股强大的动力,守定一个伟大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