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的时候,虾公背来到了窗下。
卜思源瞥见那张狡猾的脸,连忙起身,走到网具房前泥泞的坪场上。
虾公背连忙迎上前,向卜思源报告了刘国池那里的情况。他便决定采取这一马拉松式的攻心战,可以摧毁雷红菱的心理防线,使两人的谈话有所转机。那样他就能对刘县长作出圆满的交代。
不料,又是那样的令人丧气。卜思源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压了压心中的怒火,摆出平素日那种很有考究的慢条斯理的风度,伸出手腕子,向雷红菱亮了亮手表说:
“整整两个小时的会议,你半个字也没吐,你太傲慢了吧。为什么要拱黄春江那号死旮旯呢?先前是人多了,当众不好检讨。而今应该讲了吧。为什么还撬不开嘴呢?”
雷红菱仍然没有回声。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卜思源说:
“先前叫你当着团员的面承认错误,没想到你……”
他觉得已把雷红菱的心情揣摩透了。刚才在坪场上商酌的还是对:一个人,只有谈自己切身问题的时候,才会最有兴致,才会最不吝惜口舌。比方说,理想、前途、幸福、婚姻、党籍等等。一个人到了不愿意关注这些东西,那还有什么进取心呢?这场谈话,无论如何也得紧紧围绕这个题目。提法上可以暂时作点让步,把检讨改作检举算了。
卜思源说:
“红菱,你是条灵醒虫虫儿嘛。姑娘不会做鞋,嫂子边上有样嘛!当初,你跟学勇不是一路回乡吗?你们两个都是渔船上生,渔船上长,同班同学,一路毕业。而他这预备党员离转正期只差半年了,刘县长又那样器重他。你呢,本当更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刚刚踏入社会,要好好总结自己的经历呀!不然,毁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呀!”
雷红菱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被什么人重重一巴掌打懵了头。她抑制涌到喉咙里的千言万语,忍受着极大的污辱。她像艄公看到了大浪头,脸色立刻严峻起来,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断然地站起身来。
卜思源把狡黠的目光投向雷红菱,观察他精心琢磨过的这番话在她心里头的反应。恰遇雷红菱那严峻的眼光射过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就像偷鱼的野猫儿被主人发现时一样的狼狈。
室内静得相互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卜思源眼前的高脚煤油灯剩油不多了,灯芯又起了烟垢,灯焰在一起一伏地连续闪跳,浓黑的油烟直冒,灯焰快要熄灭了。
雷红菱终于对卜思源开口问道:
“你讲完哒?”
她微微一笑,又坐了下去,两道目光犹如两把利剑直逼卜思源脸 上。
卜思源听到雷红菱的声音,像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得到了一棵灵芝草,脸上露出兴奋。只要耐心,方法对头,抓住要害,哪怕顽石也要裂缝的啊!在他卜思源面前,雷红菱的嘴巴并没有滴上焊锡嘛!只是一宗,没有第三者在场听到雷红菱的话音。那也不要紧,慢慢来吧,总有法子的。先叫她写个书面检讨再说。他故作轻松地说:
“这样吧,我看你写个检举材料就行了。”
雷红菱平静如水,没有丝毫反应。
卜思源强调说:
“检举的内容,就是先头讲过的。”
雷红菱那双湖水般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左手撑着桌沿,慢慢站起身,右手习惯性地掠了一下齐耳短发,坦然地说:
“好吧!”
卜思源听了姑娘吐出这简短的两个字,简直喜坏了。他赶忙从隔壁电话室拿过纸,从上衣袋袋儿里抽出钢笔,递到姑娘面前。
雷红菱往旁边一推,又安然地坐下来。
卜思源缩回手,不解地问:
“你,你到底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