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时间,眉城上的守军就会朝着城外放箭,那是用来查看有没有敌人夜袭所用的火箭。
每一次把火箭放出去,看到城外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心里都会松一口气。
城墙上火光通明,然而这火光的照亮下,却让城墙上的士兵身影看起来有些扭曲。
城外的人看他们有些扭曲,他们看城外,觉得那是深渊那是黑洞。
飘扬在城墙上的旗子早已不是蜀州军的战旗,而是周字大旗。
裴旗在眉城称帝后,定国号为周,自称周夫子后人,这面旗子倒是打的真够大,也不枉他名字里有个旗字。
作为裴家的子孙,却抛开裴家的血统,也许在裴旗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足以说明他正在走向衰落。
或许他自己是觉得裴家虽然为传承千年的世家,可却撑不起皇帝的分量。
但他自己难道不再想想,他这个蜗居於眉城一地的皇帝,真的有多大的分量吗?
号称周夫子的后人,并没有给裴旗带来更多的帮助,也换不来百姓们更强的支持。
就连他手下的士兵们,也不习惯自称为周军,还是更愿意叫做蜀军,如果非要有另一个称呼,也许当初大楚府兵的称号他们更容易接受些。
府兵曾经是荣耀的,且站在荣耀的最高处。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蜀州军了,也早已不是府兵了,只能是周军。
火箭落在城外远处的地面上,将军姚生儒盯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异样,又交代了几句后带着他的亲兵离开,继续去巡查其他地方。
宁军在大概六七天以前就停止了晚上对眉城的攻击,这当然会引起周军的警觉。
他们猜着宁军会夜袭,所以每一个晚上他们都会无比的紧张。
城墙上这个巨大的缺口,也许不是城墙的致命伤,而是周国的致命伤。
姚生儒带着巡逻的队伍走了之后,缺口处的工匠和士兵就继续修补,可他们也都明白,所做的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老吴......」
一名周军士兵从腰带上把烟斗摘下来,塞上烟丝,问自己身边的同伴要不要。
老吴摇了摇头:「你还是别点了,一会儿被头儿看到,又要骂你。」
正准备点烟斗的士兵姓赵,他听到老吴的话停顿了片刻,然后苦笑。
「骂就骂吧,谁知道我哪天就战死了,不想亏待了自己。」
他说着话,把烟斗点上。
抽一口,烟丝在烟斗里燃烧的声音,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悦耳。
老赵吐出一口烟气,像是个在这个吸取天地精华的妖怪。
透过那烟气往城外看,连大地好像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老赵揉了揉眼睛,或许是被烟熏着了,眼睛有些发酸,看东西更不清楚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外边:「老吴,那地是不是在动?」
老吴瞥了他一眼:「地动?抽的你眼都花了,还特么抽。」
老赵笑了笑:「我刚不是说了吗,咱们这些人,天知道哪天就嗝屁了,还亏待自己干......」
话还没说完,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片刻后,他嘴里叼着的烟斗掉了下去。
烟斗顺着城墙缺口的斜坡往下滚,火星一路洒下去。
对於人来说,那是细小的绚烂,对於蚁虫来说那是星落的璀璨。
「怎了?」
老吴听到声音,回头看了老赵一眼,然后发现老赵的心口上有一支弩箭。
紧跟着耳边就传来嗖嗖嗖的声音,数不清的弩箭从黑暗中飞来,在修补城墙缺口的人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人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可弩箭还在铺天盖地一样飞过来。
「敌袭!」
老吴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让他声音戛然而止的是一支钻进他脖子里的弩箭。
「杀上去!」
他在临死之前,听到了一声犹如炸雷般的呼喊。
然后他看到地上突然冒出来不少宁军士兵,就在距离缺口没多远的地方。
在人生的这最后一刻,他最想说的,居然是回应老赵一句......地真的在动。
「杀!」
高真第一个往高坡上边冲,左手扶着斜坡,右手抬起来用连弩不断点射。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去更换弩匣,连弩打空了之后就被直接扔掉。
然后抽刀。
「为去者讨公道。」
高真连续点倒了几个周家士兵后,抽刀出来,一刀将面前的周军校尉砍翻,屍体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为生者造未来。」
又一刀,再一刀。
高真接连砍死数人后,已经爬上了缺口。
「宁王说,天下归宁,安宁的宁!」
高真一声咆哮,率先登上城墙。
这些狼猿营的士兵经过了最严苛的训练,他们每个人攀爬这样的险要地形,如履平地。
他们可以在山林中飞跃,可以在怪石中腾挪,他们像是狼与猿的结合,矫健且凶残。
缺口两侧的周军士兵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拚了命的朝着缺口处射箭。
嘴里叼着刀子往上爬的狼猿士兵,中箭者纷纷倒地,可只要不死,他们就能再爬起来继续向前。
守眉城的周军士兵,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和宁军交锋。
所以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被这些宁军吓着了,那些身上还扎着箭的人,居然还能凶悍的往上攀爬。
而且看起来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野兽,哪怕是在这夜里,也能看到他们野兽一样的眼神。
高真掠上城墙,一刀将面前的周家士兵脑袋削掉,再一刀将后边的士兵半边肩膀都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