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丢丢回身看着那黑铁塔一样的汉子,沉默片刻后又走了回去,他一屁股在王黑闼对面坐下,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你其实都明白,这只不过是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利益相争罢了,可是丢的却是你我性命。”
王黑闼笑了笑道“看你年纪不大,可是能说出这些话来就足以说明你比绝大部分大人还要懂得多,还要看的透彻,不容易。”
他招了招手“拿两壶酒来。”
手下人立刻送上来两壶酒,他推给李丢丢一壶“吃肉我和你旗鼓相当,喝酒如何”
李丢丢摇头“师父不让我喝酒,师父说我这个年纪喝酒伤身体。”
王黑闼完全没料到李丢丢的回答居然这么好孩子,这家伙浑身上下哪儿像个好孩子的
“那我喝。”
王黑闼扭开一壶酒咕嘟咕嘟的一口气灌进去半壶,擦了擦嘴角后说道“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我又不是大老傻,小兄弟,你看透彻的事,其实我也看明白了。”
李丢丢听到大老粗三个字的时候走了一下神,因为他忽然就想起来夏侯琢说过,凡是说自己是个大老粗的人都是在吹牛皮。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道“连功名要杀推官大人,这事谁也挡不住我不走,是因为我答应过推官大人,帮他看好家,守好家人,如今他家人也都入狱,我怎么能再把他家业都扔了”
“连功名不愿意自己动手而是找了青衣列阵的人,第一是让节度使大人觉得这是他在示好,把事交给青衣列阵,节度使大人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第二呢。”
他看向李丢丢道“还不是希望我和青衣列阵拼个两败俱伤,这种狗心思连功名最多,他请青衣列阵的人出手杀我,我是那么好杀的我手下数百人和青衣楼真的硬碰硬拼起来,死伤会很大。”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
王黑闼道“所以你回去劝劝青衣列阵的人,别让连功名当猴儿耍了,就算青衣列阵的人能杀了我又如何最终得利的还是连功名,不过你劝也白劝”
李丢丢道“你看的出来,我看的出来,青衣列阵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利益而已。”
王黑闼道“小兄弟,那你再想想,为什么青衣列阵的人明知道这是连功名一石二鸟的计策,还要安排人杀我呢”
李丢丢沉默很久,仔细想过之后总算明白过来。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因为那账本上不仅仅是有连功名的名字,还有节度使大人的名字。”
“就是如此啊。”
王黑闼道“这大楚的世道,当官儿当的身上清清白白的有几个如果当官的都清清白白,我们当初又何必要造反小兄弟,你以为老百姓们愿意当反贼”
李丢丢再次陷入沉默。
王黑闼举起酒壶,又是咕嘟咕嘟的灌进去一大口,他喷出来一口酒气后继续说道“小兄弟,老百姓们但凡一天能吃饱两顿饭,都不会铤而走险你信吗世道不好,一天能吃饱一顿饭都不造反你信吗”
李丢丢点了点头“我信。”
王黑闼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空酒壶摔了,酒壶翻滚着,像是充满了不甘。
“可是没饭吃啊”
王黑闼眼睛发红的说道“我和宋封为什么要聚众举义就是因为狗官让我们一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了,还派人来搜刮,逼着我们交钱交粮,我们除了一条命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那就拼了这条命。”
片刻后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可我现在是推官大人的人,为什么因为我有饭吃了,只要吃饱饭”
他的手指敲了敲面前那个空了的肉盆。
“谁愿意做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能做狗,我都不做贼。”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眼睛红的好像能低滴出血来似的,这样的眼睛是李丢丢生平第一次见到,那眼神里的感情如此复杂,复杂到谁看到谁的心都会跟着疼。
可是又简单,这眼神里翻来覆去就只两个字。
活着。
“小兄弟。”
王黑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这样的人容易吃亏,老子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老子经常吃亏,结拜兄弟为了钱要杀我,我不杀他,虽然杀他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可是老子不能咽下去这口气对不对,他不是看重钱财吗那老子就拿走属于老子的那一半。”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现在这笔钱,再加上推官大人的很多钱,应该足够我一辈子,再算上我子孙后代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可是没命花了,我知道我活不长久”
他笑了笑“可是死的不愧于心,老子就没白活一场,最烈的酒老子喝过了,最美的妞儿老子睡过了,最香的肉,老子也吃过了。”
他扭开第二壶酒,一口气把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王黑闼摆了摆手对那些兄弟们说道“你们都出去等我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小兄弟说。”
那些汉子们随即退出房间。
“冀州城外,固城县有个夫子庙,残缺不全,早就破败了,我在那藏了一笔钱,我家里还有个结发妻,还有两个孩子,当初我就知道自己选了这条路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没带她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