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李弘亲自过府致祭,虽然远远比不得当初杜如晦去世之后,太宗两次过府哭拜,然这份荣宠在永徽朝也算是空前了,就连前两年尉迟恭辞世之时,李承乾也不过是吩咐宗正府送来奠仪,荣表而已。
当然尉迟恭的身份是不能与褚遂良相提并论的,尉迟恭虽然是开国元勋,可是到底还是武夫,而褚遂良不单单是海内大儒,更是太宗皇帝钦命的托孤大臣。
皇太子驾到,阖府上下赶紧出门迎接,只是李弘来的过快,事先也没有通知,等到杜睿带着褚怀玉等人感到前院的时候,李弘已经进了门。
在杜睿的带领下,众人连忙行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千岁!”
李弘到得庭院之中,一眼就看见了杜睿,眼神之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喜悦,但是马上有想到这个时候,脸上带着笑,有些不合时宜,连忙掩饰住了,快步上前,双手将杜睿搀扶起来,道:“姑父!都是自家人,姑父又是长辈,本该是弘儿给姑父见礼的,若是要让父皇知道,定然要责罚弘儿!”
杜睿起身拱手道:“太子殿下严重了,君臣之礼不可废!”
李弘闻言,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知道杜睿是在有意的回避他,这让他不禁有些苦恼,杜睿的能耐,李弘知之甚深,当初杜睿还在朝中,为他太傅的时候,他就知道,将来杜睿会成为他最大的臂助。
但是很可惜,一系列的事情,最终将杜睿逼出了朝堂,变成了杜陵的闲云野鹤,如今再见面,李弘能清楚的感觉到,杜睿对他的疏远。
李弘脸色的一阵变化,岂能瞒得过杜睿的眼睛,不过此刻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心中暗自叹息,对李弘这个大唐皇位的合法继承人,杜睿没有任何的排斥,他所排斥的不过是站在李弘身后的武京娘。
虽然历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的这个李弘,也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李弘,但是因为武京娘的存在,杜睿还是会时不时的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杜睿虽然人不在长安,但是对长安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对待李弘,他也有所了解,和历史上李治和武则天所生的那个李弘一样,眼前这个皇太子李弘虽然聪慧过人,但是他的性格却过于懦弱了。
杜睿当初在朝之时,曾教导李弘读《春秋》,当读到楚世子芈商臣弑君故事,李弘曾不禁掩书叹道:“这种事做臣子的都不忍听闻,而经典之书是圣人拿来训示后人的,为什么要记载这种事?”
杜睿当时听了,也是极其无奈,便道:“孔子作《春秋》,是为了要褒贬善恶,用以劝世或告诫,因此记下商臣的恶行,让千年以后的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件事。”
李弘道:“不是不能让这种事流传,而是我不忍知道有这样的事,请让我改读别的书吧。”
杜睿闻言更是无奈,但是却又拗不过李弘的性子,只得道:“‘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殿下资质敏睿,既然不忍听闻这些不好的凶事,臣听说要安定上位、治理人民,莫过于精通于礼。不懂礼则无以事天地之神、辨君臣之位,所以先王重视此道。孔子也说:‘不学礼,无以立。’那么请殿下就停止读《春秋》,改读《礼记》吧。”
李弘闻言,立刻欣然的接受了杜睿这个提议。
要是一般人家等的孩子拥有这样的性格,可以说是仁善,但是放在天子之家,显然就有些迂腐了。
对李弘,杜睿最开始肩负其教导责任的时候,也曾想着要将其培养成大唐等的接班人,李承乾也对李弘给予了厚望,就拿他的名字来说,这可不是随便取的,其中大有来历。
南北朝时,战乱频仍,社会动荡,百姓朝不保夕,惶惶不安。因此,民间一直流传着“终世之说”,即末日来临说,余风一直延续到初唐。道教适时放出了“老君当治,李弘应出”的谶语,意思是太上老君将转世为人主,化名李弘,拯救众生。武京娘自然也知道这句谶言,当初李承乾给他与武京娘的长子取这个名字的用意十分清楚,就是要“应谶意”。
然而,随着杜睿和李弘的接触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失望,李弘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他的性情仁善,宽厚,这一点像极了李承乾,但是却缺少了几分果断,用来守业,或许都不合适。
历史上,李治和武则天的儿子李弘,虽然也是人善宽厚,但是却也不乏作为一个皇太子应有的果决。
例如,当时在征辽的士兵,如果有逃亡或期限内没报到的,不但找到后要斩首,家人也要充官。
李弘就向高宗进谏道:“如果士兵有因病而逾期不到的,或是中途不幸溺死压死,军法不但不会认为他们是战死的,反而连同队的人与他的家属都要连坐。于法而言那叫逃亡,实际上士兵如果真的死了,连家人也要跟着陪葬,但他们有很多人背后因素是值得同情的。《左传》有言:‘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臣希望可以修订法律,以后家中有士兵逃亡者,不用再受连坐之罪。”高宗也同意了这个请求。
公元671年,高宗巡幸洛阳,让太子李弘留守京师。当时遇上大旱,关中闹起饥荒,于是李弘巡视士兵的粮食,发现有吃榆皮、蓬实的,就私下命家令寺给他们米粮。
李弘又上书希望将沙苑之地分借给贫穷之人,高宗准许。后来李弘也被召到东都去,纳裴居道之女为妃,相关单位表示要用白雁来进行婚礼,竟然刚好就在苑子里捕获了,这让高宗很高兴;而裴妃也是个相当有妇德的贤淑女子,高宗因此常和侍臣说:“东宫的事,应该是不用朕担心了。”
可见当时李弘作为皇太子,是十分得高宗信任的。
还有一件事,可以反映出历史上那个李弘的果决,当时李弘有两个异母姊姊,即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因为她们的母亲萧淑妃因为以前得罪武则天的,她们一直被幽禁在宫中,直到都年过二十还没有结婚。
李弘发现此事后,感到震惊又同情,便请求让两位姊姊能够结婚。这件事触怒了武后,武后便随便将她们许配给侍卫,李弘从此渐渐不得母亲喜爱。
李弘作为武则天的长子,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很显然在向高宗求情之前,他已经想到了这个下场,但他还是做了,从这一点上就不难看出李弘是十分勇敢的。
然而先前的这个李弘,和历史上的李弘相比较而言,显然是差得远了。
如果当初杜睿没有被迫离开长安,继续对李弘加以教导的话,或许他能在李弘的性格当中,加入几分刚强,就像当初的李承乾一样,然而历史没有如果。
李弘显然还想与杜睿说话,但是杜睿却没有给李弘这个机会,身子向后一让,让褚怀玉上前接待李弘。
毕竟褚怀玉才是主人家,李弘虽然急着和杜睿拉近关系,但好在还记得正事,代李承乾对褚怀玉兄弟宣慰了一番,降下了李承乾的圣旨,追封褚遂良为虞国公,太子太师,并州都督,加封邑五百户,令有金银绸缎何种奠仪。
褚怀玉带着众家人又是一阵谢恩,将李弘引入灵堂,李弘虽然年纪不过十几岁,可是举止却十分得体,当即宣读了祭文。
褚怀玉等到李弘上香毕,便将李弘引入了后堂歇息,李弘临走之时,终于忍不住道:“姑父就不想见!弘儿想念的紧,不如便在褚大人的府邸,叙谈一番如何!?”
杜睿闻言,知道自己是推辞不过了,只得道:“臣遵命!”
两人一起到了后堂,旁人尽皆回避,李弘等到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的时候,突然哭了起来,杜睿见了,也是纳闷。
“太子因何哭泣!?”
李弘哭了一阵之后,道:“弘儿在为褚大人哭,更是在为弘儿自家哭!”
杜睿闻言,道:“太子何出此言!?”
李弘接着说出了一番,让杜睿都十分惊讶的话来:“姑父!弘儿知道褚大人此番亡故,确实不明不白,皆是……皆是母后所为!”
杜睿闻言大惊,连忙制止道:“太子慎言!此事不可胡乱猜测!”
杜睿早就猜到了是武京娘所为,然而有些话,绝对不能从李弘的口中说出来,一旦被有心人得知的话,李弘只怕都危险。
历史上的李弘不就是因为触怒了武则天,最后死于非命,也是一样的不明不白,杜睿虽然不看好李弘,可是李弘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实在不希望李弘重蹈覆辙。
李弘低着头,面色凄然道:“姑父!弘儿岂能不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如何敢胡言乱语!”
原来那一日武京娘召侯义,让其收买给褚遂良诊治的太医,让其在褚遂良的药中加入水银的时候,李弘正好从立政殿经过,结果武京娘的全盘计划,李弘全都听到了。
“姑父!我母后居然如此歹毒,毒害朝中重臣,身为人子,弘儿当真无地自容,如今褚大人因我母后而亡,我却还要在灵堂之上宣读什么祭文,姑父!天下可有这般可笑的事情!”
李弘说着,脸上也满是悲苦,杜睿见了,也是心有戚戚,道:“太子殿下!此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李弘闻言一愣,诧异的看着杜睿道:“姑父为何如此说,明明是母后的过错……”
“住口!”杜睿闻言,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大声喝道,“太子殿下!你需谨记,子不言母过,皇后纵然有过错,也是你的母后,你身为人子,说这等话,却是不该!”
李弘见杜睿如此言语,不禁大为失望,道:“姑父!难道你也怕了我的母后吗?我母后犯下这等大错,难道就不该受到惩罚吗?”
李弘是个忠厚人,自从那一日听到了武京娘的计划之后,就日日不安,几次都险些告诉李承乾,可是自小就畏惧武京娘,让他怎么都鼓不起勇气,如今褚遂良中毒亡故,他也是满心的内疚,见着了杜睿,便忍不住说出了满心的委屈。
杜睿闻言,长叹道:“太子殿下!这件事以后不可再说,不单单是不能说,就连想都不能想,你要记住,褚大人是因病而亡,不干你母后的事!”
李弘闻言,大声道:“姑父!是何言也!褚遂良老大人乃是三朝老臣,又受皇爷爷托孤之重,为我大唐江山社稷鞠躬尽瘁,难道如今蒙冤而亡,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仗义执言吗?”
杜睿闻言,苦笑道:“太子殿下!如果褚大人当真觉得需要有人为他仗义执言的话,难道这个人还会是太子殿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