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流域,比什凯克河谷地带,这里是中亚地域,一处难得的富饶之地,突厥的营地便坐落在这个地方,占地很大,很多帐幕,少说也有数十万人的规模。
营地之中,悠扬的牧歌不时响起,一些突厥少年正在大人的指导下,练习着骑马,射箭,若不是知悉内情的人,谁能聊到,这一派草原牧歌之中,居然暗流涌动。
自打西突厥汗国被苏定方剿灭之后,他们这一支部族,便在首领乙毗咄陆可汗的带领下,迁移到了这里,虽然这个地方不是他们熟悉的草原,他们熟悉的家,不过总归是有了一片栖息之地,不用再像离群的豺狗一样,四处游荡,居无定所。
乙毗咄陆可汗,名欲谷设,阿史那氏,始毕可汗之子,在颉利可汗被大唐灭亡之后投奔了西突厥,于638年后自立为乙毗咄陆可汗,欲谷设自立以来便与同时期的另外一部势力,也即咥利失可汗阿史那同俄互相攻伐,争夺对西域的控制权,后公元639年阿史那同俄之臣与欲谷设勾结引兵攻同俄,同俄兵败逃往中亚后于同年卒。
乙毗咄陆可汗在取得了西突厥的大权之后,便时常攻拔大唐西域伊吾,焉耆等地,太宗皇帝屡屡遣人问责,乙毗咄陆可汗却全然不理会,最终太宗皇帝忍无可忍,以苏定方为将,大肆攻伐。
乙毗咄陆可汗几次交战,均遭大败,最终只得引子侄逃往了中亚,在与阿拉伯帝国反复争夺之后,总算是控制住了楚河流域的一部分地区。
在原本的历史上,乙毗咄陆可汗于公元642年入侵大唐伊州,被郭孝恪击败,西突厥属部处密降唐,后又向西攻取米国,部将泥熟啜擅取俘虏,被乙毗咄陆可汗处死,因此引起部众怨恨。
泥熟啜的部属在胡禄屋领导下袭击乙毗咄陆可汗,乙毗咄陆可汗部众离散,他退守白水胡城,弩失毕及乙毗咄陆所部屋利啜等派代表至长安,请大唐废黜乙毗咄陆,另立西突厥可汗。
太宗皇帝遣使册立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将原被乙毗咄陆可汗扣留的大唐使者全部礼送回长安。
后乙毗咄陆派人招引他原来的部落,部落中的人都说:“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
乙毗咄陆可汗看到自己众叛亲离,大势已去,于是逃往吐火罗,公元653年,乙毗咄陆可汗死,其子颉苾达度设称真珠叶护。
现在因为历史走向了一个岔道,原本应该已经病死的乙毗咄陆可汗,依然建在,只不过他现在的境遇和历史上相比,也好不了多少。
被苏定方击败,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越过葱岭,逃到了中亚,曾经数百万部众的汗国,灰飞湮灭,落得现在和阿拉伯人一起争食的境地,不得不说其可悲。
此刻乙毗咄陆可汗面色阴沉,打量着坦然站在他面前的唐使,他的心中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念头,恨不得立时便将唐使千刀万剐。
当年西突厥汗国的大汗,统驭着天山以北的大片疆域,数百万部众,如今却被大唐给逼得,被迫逃窜到了葱岭以西,为了一小块河谷地带,和阿拉伯人反复厮杀,就好像争抢肉骨头的豺狗一样。
乙毗咄陆可汗的心里焉能不恨,前些时日,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派人联络他联盟对抗唐军之时,听说苏定方战死,他还大肆庆祝了一番,正准备尽起部族的人马,杀过葱岭去,重新夺回突厥的故地。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刚刚送走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使者,杜睿的使者便到了。
“杜睿让你过来,有和话讲,若是说得通,本汗就给你留一个全尸,若是说不通,本汗就将你剁碎了,喂本汗的猎鹰!说起来,本汗的这支猎鹰,已经好久都没吃过汉人的心肝了!”
乙毗咄陆可汗说着,抬走抚摸了一阵落在他王座黄金扶手上的猎鹰,那双凌厉的鹰眼直视着杜睿派来的使者,要是一般人,单单被这双鹰眼盯上都要不寒而栗,可是唐使却依然是一派从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可汗既要杀我,又何必多费口舌,本使观帐下多刀斧手,本使既为鱼肉,又何惧刀徂,可汗只管杀就是,怕只怕可汗今日杀得了我,来日却要被我家大帅杀!”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怒道:“本汗岂惧怕杜睿那黄口孺子!”
嘴上说着不怕,可是心里确实一阵踌躇,杜睿的名头,他可是知之甚深,虽然没在战场上交锋过,可杜睿以往的战绩,却让他无法不心生顾及。
唐使笑道:“可汗不惧我家大帅,只是不知道惧不惧怕大唐的兵锋!”
乙毗咄陆可汗嘴硬道:“只要是唐人,本汗都不惧!”
唐使逼问道:“可汗既然不惧,为何当年为我大唐所攻,连战皆败,后不得不狼走兔奔,越葱岭,奔中亚,惶惶不可终日,连祖先故地,坟茔尚且不得看顾!这又是何道理!?”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只气的面色涨红,却又无法反驳,一旁的长子颉苾达度怒道:“大胆唐人,你居然敢羞辱我父汗,我杀了你!”
颉苾达度说着,抽出腰间的弯刀,就要往唐使的身上砍,乙毗咄陆可汗连忙制止,他虽然没和杜睿正面交锋,可是却也听说过杜睿的手段,如果他今日杀了唐使的话,来日杜睿一定会疯狂的报复,突厥现在已经元气大伤,就剩下了这么点儿部众,可实在经不起更大的损失了。
况且当初杜睿对契丹所做的一切,他可是耳熟能详,所有身高超过车轮的男丁被诛杀殆尽,辽河平原积尸如山,血流成河。
如今突厥的实力远逊于当初的契丹,可经不起杜睿这般杀,要是惹恼了杜睿那个杀神的话,突厥的末日可就到了。
颉苾达度被乙毗咄陆可汗制止,心中大为不满,对自己的父亲,他一向都是非常看不起的:“父汗!这唐狗如此折辱我大突厥,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乙毗咄陆可汗没有理会颉苾达度,对着唐使道:“杜睿让你来,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你尽管说出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过如果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羞辱本汗的话,本汗也绝对绕不过你!”
唐使从容的笑道:“我家大帅遣在下前来,为的就是给大汗指一条明路!”
“明路!?”乙毗咄陆可汗冷笑道,“唐人是我们突厥人不共戴天的仇敌,我们之所以有今天,都是拜唐人所赐,害得我们远离故土,无法看顾祖先的坟茔,都是你们害的!现在你居然还敢在本汗面前大言不惭,说什么给我们指一条明路!你回去告诉杜睿,就说本汗已经决定和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总督联合,共同剿灭你们,报当年的大仇!”
听乙毗咄陆可汗这般说,帐内的突厥将领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快滚吧!唐狗!不然的话,我就砍下你的脑袋祭旗!”
“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我们来杀,该死的唐狗!”
唐使依然不慌不忙,对着乙毗咄陆可汗躬身一礼,道:“既然如此,本使这便回去复命,我想我家大帅一定会非常欢迎可汗的这个决定。”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一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不要故弄玄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次你们的军队只不过有二十多万人,就算是加上那些什叶派的黑皮狗,也没有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人多,你们输定了!”
唐使微微一笑,道:“可汗说的不错,我们的人确实不多,不过兵不在多,而在精,龟兹一战,大食人十倍于我军,可是最后的结果呢?杜大帅只需一战,便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杀得望风鼠窜,如今我军人虽少,却远多于当日龟兹城下之时,可汗言我军不可胜,只怕是言之过早了!”
颉苾达度闻言,冷笑道:“哼!不过是大言欺人罢了!你们既然不怕失败,那么为何还要来此,还不是怕我们与阿拉伯人联合吗?”
唐使笑道:“本使方才已经说了,我来此是受大帅之名,给尔等突厥人指一条明路!”
颉苾达度还要再反驳,却被乙毗咄陆可汗拦住了,他现在也闹不明白杜睿到底是在作何打算:“好!本汗就听听你所说的明路!杜睿到底想要怎么样?”
唐使道:“突厥虽避居大漠,远离华夏,可追根溯源,也为炎黄,大唐与突厥之恶,乃兄弟相争,如今突厥势弱,我家大帅有好生之德,不愿再多加杀戮,如今我家大帅愿与可汗尽弃前嫌,共伐大食,事成之后,可汗得意重归故土,岂不更好!似如今,可汗为蝇头小利,尽起部族儿郎与大唐相争,非但不能胜,且多有损耗,未免得不偿失吧!”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顿时楞住了,唐使说得其他言语,他都没听清,只听清了一句话,那就是重归故土。
这么多年以来,突厥在中亚与大食,拜占庭反复交战,为的还不是能积蓄力量,有朝一日,杀回西域,重新回到他们祖先繁衍生息的地方去。
“你这话当真?”
唐使道:“我家大帅何曾言而无信,不过可汗虚向我大唐皇帝陛下称臣,并发誓永不再叛!”
“这个自然!”
发誓归附唐皇,这种事对乙毗咄陆可汗来说完全没有负担,纵观大唐和突厥交往的历史,不知道有多少位突厥可汗像唐皇称臣纳贡,可是一旦实力足够,还不是立刻兴兵寇边,对乙毗咄陆可汗来说,发个誓,根本就是件小事。
乙毗咄陆可汗心里在盘算什么,杜睿当然一清二楚,不过杜睿显然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突厥称臣可以,但必须内附,将西域天山以北的广袤疆域都交给他们经营,显然不可能。
“当真就这么简单?”
唐使接着便将杜睿对突厥的安排说了出来,杜睿之所以要招抚突厥人,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他们与大食人联合,杜睿纵然不惧,但如果两方联合起来的话,也是个麻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杜睿不想在平添杀虐了,从政这么多年来,直接,间接死在杜睿手上的,少说也有数千万生灵,要是按佛家因果报应的教义来说的话,杜睿的罪过,就算是被打入厄鼻地域,都不足以赎他的罪孽了。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顿时一阵为难,称臣对他来说容易,可是要内附的话,他可就完全被大唐卡住了脖子,以后再想要展翅高飞,可就没有可能了。
唐使见乙毗咄陆可汗不说话,知道他是在犹豫,便道:“可汗!还请屏退左右,在下有些话要对可汗说!”
乙毗咄陆可汗一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让人都退下了,颉苾达度临出帐之时,还狠狠的瞪了唐使一眼,显然他对杜睿的提议完全不感兴趣。
等到大帐之内,只剩下乙毗咄陆可汗和唐使之后,颉苾达度面色阴沉道:“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唐使道:“可汗!在下认为突厥的前途堪忧啊!如今突厥部族口中不过数十万,所能统驭的也不过这方圆数十里,可汗若是听信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言语,与大唐为敌,纵然是侥幸胜了,那么可汗觉得能拿到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所承诺的报酬吗?十余年来,突厥与大食往来征伐,其仇恨已深,等到大唐退军之时,便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剿灭突厥之机,还望可汗详查!”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又是一阵沉默,道:“或许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会信守陈诺的!”
他原本就是个多疑的人,与大食人相争日久,岂会当真相信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话,只不过如今突厥的形式日益窘迫,他也是无可奈何,这才动了和大食人联合的心思,现在被唐使一提醒,他不禁又犯了疑心病。
唐使笑道:“那大食人岂有信义可讲!”
乙毗咄陆可汗道:“大食人毫无信义,难道你们唐人就有了!?”
唐使道:“当初先帝太宗皇帝几次三番招抚可汗,可汗也曾向我大唐称臣纳贡,可若不是可汗背信弃义屡屡犯我边廷,突厥焉有今日!”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不禁一阵汗颜,要说当初大唐对他也算是不错了,可是他却被猪油蒙了心窍,对大唐屡屡挑衅,太宗皇帝忍无可忍,这才派遣苏定方为将,将突厥剿灭,说起来,还都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
“只是让突厥内附,到时候,本汗不过得一闲散王爵,部众皆被打散,唐皇只需遣一小吏,便能将我杀死。”
唐使道:“可汗过滤了,可汗如果深明大义,与大唐联合共击大食,便是有功之人,当今圣上仁德宽厚,岂会难为可汗,况且只有内附大唐,突厥血脉才能得以延续,还望可汗三思!”
乙毗咄陆可汗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如果和大食人联合,说不定,这边刚刚打败了唐军,背后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就已经在磨刀,准备对付他了,如果坐山观虎斗的话,纵然是两家打得两败俱伤,到最后也不会便宜他,要知道拜占庭人还在一旁等着呢。
“我若内附,唐皇如何安排?”
唐使听乙毗咄陆可汗问出这句话,已经知道乙毗咄陆可汗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断,当即答道:“当今圣上不惜以王爵赐之,另有良田美宅,所统部众并不分散,尽数安置于并州,仍归可汗所领,然却须大唐安置官署治理!”
并州!
乙毗咄陆可汗闻言登时一愣,颤声道:“那里可是大唐的龙兴之地,祖宗坟茔可都在那里,唐皇当真如此放心?”
唐使笑道:“可汗若是真心归附,圣上有何不放心的,然可汗若是依然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圣上自然也有手段治之!”
乙毗咄陆可汗思虑了片刻,叹道:“唐皇以诚待人,突厥人永不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