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都长安,那些站在大唐统治阶级顶端的大人物们,此刻目光全都被龟兹这座安西重镇吸引了过去,此前的告急文书似雪片一般飞来,纵然是不通兵事之人,也都知道龟兹城此刻已然危在旦夕。
之前杜睿发来战报,曾言于阗城之围已解,还让满朝君臣欢喜了好一阵,可是接下来,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了,从西域各处发来的情报显示,各地的大军都在朝着于阗城集结,而杜睿却丝毫没有进兵,解龟兹之围的意思。
这下,满朝文武有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新近被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在他们看来,杜睿如此行事,分明就是心怀不轨,欲拥兵自重。
于是乎,弹劾的奏本一下子就堆满了李承乾的龙书案,要是放在以前还真没有人敢和杜睿为难,太宗皇帝的托孤大臣,新皇李承乾的至交好友,和杜睿为难,他们还当真要好好掂量一番。
可是自打去年李义府成功搬到了杜睿这棵大树之后,以往在人们眼中不可撼动的杜睿,一下子也褪去了神秘的外衣,人们对杜睿的敬畏也一下子不存在了。
只不过,这一次李承乾顶住了满朝文武的压力,同时也压抑住了内心的猜忌,将信任给予了杜睿。
群臣一见李承乾居然还力挺杜睿,心道这哪成啊!
于是……
“圣上!龟兹事急,而杜睿却拒不发救兵,分明就是拥兵自重,以要挟朝廷,不惩处,恐后患无穷!”
“圣上!龟兹之于西域,甚为紧要,然杜睿却拒不发兵,坐视龟兹陷于敌手,圣上!龟兹若失,臣恐西域不保,到时动摇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啊!”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激愤满腔,将自己装扮的格外忠贞,反倒是将杜睿彻底描黑,似乎杜睿比大食人更加危险。
当年太宗皇帝在位之时,满朝文武叩请杀范兴的一幕,在此于太极殿前上演,看他们的尽头,似乎不将杜睿抓回长安法办,就誓不罢休一般。
李承乾也被烦得没办法,最后李承乾只是说了一句:“西域战事,悉委于杜承明之手,诸卿切勿再多言,以乱国事!”
得!
皇帝一句话,就取消了他们的发言权,这下既然李承乾都这么说了,那些卯足了力气,想要给杜睿找不痛快的二货,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了,如今西域局势糜烂至斯,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意,总不能当真再将杜睿召回来,派他们前去,那些大食人手中的弯刀,可都是能杀人的。
朝堂上安静了,所有人都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西域那边每日传递回来的消息,只是杜睿始终按兵不动,让他们的内心不免骄躁。
要说最为着急的当属李承乾无疑了,他一心想要创造超过太宗皇帝的功绩,一心想要成为千古一帝,可是现在残酷的现实,让他彻底清醒了下来,西域,是太宗贞观一朝,大唐君臣耗尽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一点儿一点儿打下来的,如果在他的手中丢了的话,将来他如何有脸面去见太宗皇帝,只怕就连他身死之后,灵位都没脸供奉到宗庙之中。
西域可是关系着他的未来,李承乾岂能不着急,尤其是龟兹,李承乾虽然没有到过西域,可是从地图上看,再加上李世绩的反复推演,却也明白龟兹之于西域的重要性。
龟兹危在旦夕,杜睿却在于阗城止步不前,李承乾也好几次都想要派人去于阗城,催促进兵,可是这个念头每次生出来,都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这些天他也曾犹豫过,也曾怀疑过,不过好在这一次,李承乾压制住了内心的不安,选择了相信杜睿,就先当初一样。
以李承乾对杜睿的了解,杜睿如此行事,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否则的话,以杜睿对禁军的感情,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手打造出来的禁军被围在龟兹城,而不发兵救援。
杜承明!朕可是将大唐的国运都交托在你身上了!
龟兹城,唐军在此已经坚持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可是援军依然不见踪影,若是在别的朝代,只怕城中的士卒早就已经心灰意冷,战意消退了,不过在大唐,将士们却全然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他们只知道脚下的龟兹城是大唐的领土,他们身为大唐军人,有义务和责任捍卫这里。
这是军人的荣誉,或许他们以前并不明白,但是他们现在懂了,军人的荣誉是成长在血肉里、骨子里的,俗话说荣誉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但对优秀的军人而言,荣誉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在奋战,在坚守,为的只是这份属于军人的荣誉感。
人的精神力量比体力更富于生命力。
后世俄国的一位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这句名言用来形容荣誉对军人的影响恰如其分。
在一切高尚的情感中,荣誉心是人的最高尚的感情之一,是战争中使军队获得灵魂的生命力。荣誉,对一支军队、一名军人的意义,要多大,有多大。一支军队如果没有荣誉的凝聚,必定会军心涣散,溃不成军,一名军人如果没有荣誉的支撑,必定会精神萎靡,沦为平庸。
曾经他们的职业被那些掌控着主流言论的人称为“丘八”,“武夫”,他们存在的意义,从来就没有被人正视过,但是杜睿让军人这个职业有了全新的定义,也就是从那一刻其,这些为了大唐的安宁,在最为严酷的环境之中坚守的军人有了全新的定义。
尽管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当初杜睿所说的那些话,但是杜睿说得每一句早已经刻进了他们的心中,并支撑着他们战斗下去。
军人从事的是世界上最神圣最崇高、也最艰苦、最危险的行业。心系国家安危,情系民族存亡;面临生与死的考验,血与火的淬炼,对荣誉的认识最深刻,对荣誉的感情最真挚,对荣誉的追求最执着。荣誉,是军人的第二生命,是一种担当,一种品性,一种责任。对荣誉的无限向往和敬重,是军人勇往直前的不竭动力,是军队永葆胜利的精神基石。只有血管里流淌着崇尚荣誉的血液,内心中植下崇尚荣誉的种子,把崇尚荣誉、争取荣誉当作一种自觉,才会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情壮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大义凛然,“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的浩然正气。才会在这个国家需要军人的时候,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勇往直前;在急难险重任务面前,迎难而上,攻坚克难;在危急关头,贞守气节,宁死不屈。
心中有了这份荣誉感,即便是死又如何,正是因为有了这份荣誉感,他们多了一种可以守护的东西,龟兹城才能在大食军队的连番攻击之下,依然屹立不倒。
那一日要不是城内的伤兵,和自发组织起来的龟兹城中百姓上城助战的话,或许龟兹城早就丢了,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大食人的进攻依然猛烈,城中防御力量的消耗也逐渐变大,如今的龟兹城中四处可见都是受伤的唐军和百姓们,不时传出的哀号声,让人不免心烦意乱。
苏定方这些日子也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此前大食人的攻击虽然猛烈,可总过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还顾及着自身的伤亡,不敢像现在这样无视伤亡,没日没夜的进攻。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定方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渐渐的他也看出了一点儿门道,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这么急于攻陷龟兹城,无非就是两个理由,其一就是大食国的哈里发穆阿维叶传来的限期破城的军令,再有就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想要在大唐援军到来之前破城,然后凭借着龟兹城,抵挡大唐援军的进攻。
援军!
一想到这个,苏定方不禁兴奋了起来,坚守了一个半月的时间,防御龟兹的唐军虽然伤亡惨重,可大食一方的伤亡肯定会更大,如果这个时候援军能到来的话,到时候,内外夹击,便可一举将占据扭转。
可是短暂的兴奋之后,苏定方又被残酷的现实惊醒了,城外的大食军有数十万之众,而且还有后续部队,和仆从军源源不断的开来。
而大唐呢!?
苏定方很清楚,要想击败城外的大食军队,至少要有二三十万精锐之师才能成事,可是现在的大唐实在是抽调不出这么多的兵力了,当初他出征之时,几乎就将拱卫长安的禁军抽调一空,如今算来长安城内剩下的禁军也不过十五万人了。
辽东地界的薛仁贵手中倒是也有二十万精锐之师,只可惜那些兵马是不能动的,不但要防备着三韩人的反叛,还要时时刻刻清剿东北方那些藏身于高山密林之间的通古斯人。
归根结蒂还是因为如今大唐的疆域太过于辽阔了,这些年开疆拓土的速度已经到了大唐能够消化的极限,各个地方都需要重兵镇守,否则一旦兵力不足的话,到时候回事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只怕是遍地烽烟。
苏定方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仔细的思考起来,很快他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援军肯定是到了,要不然的话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不可能这样不要命的进攻,可是援军为何没有来解龟兹之围?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统帅援军的主帅,定然是有一个大计划,一个可以重创大食军队的大计划!
似乎是为了帮着苏定方确定这个猜测,当天晚上,就在大食军队趁夜攻城的时候,一队唐军突然对大食营地发动了袭击,虽然袭击很快就被有所防备的大食军击退了,可至少证实了苏定方的猜测。
援军到了!
这让苏定方很是兴奋,同时也坚定了守住龟兹城的信心,此前没有援军那等让人绝望的日子都撑过来了,如今援军到了,尽管不知道有多少,但至少让城内的唐军将士的信心更足了。
当天晚上,趁着大食军队四处搜寻唐军援兵的机会,龟兹城内的唐军也得到了难得的喘息时间,苏定方也将所有的将校都召集在了一起,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配合援军的问题。
“大帅,援军既然已经到了,是不是要与大食狗决战了?你下令,火里火里来,水里水里去,末将决不皱一下眉头!”
“就是!那些大食狗压着我们打了这么久,还真当我大唐男儿好欺负是怎的,也该到了我们反击的时候了,如今援军到了,我们里应外合,定然能把大食狗杀光。”
一开始,那些被大食人折磨了一个多月的唐军将校们便吵吵了起来,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准备,今夜就出战,找大食人好好出一口恶气。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援军到来的消息,此刻苏定方将他们都唤来,一定是为了配合城外的援军,解龟兹之围,自从葱岭大败以来,这些将校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以前是因为兵力不足,再加上大食人的营寨扎的牢靠,唐军又没有攻坚的重武器,无法解围,只能忍耐,可是眼下援军已经到了,也该到了出这口恶气的时候了。
苏定方也很想报仇雪恨,洗刷葱岭大败的耻辱,只可惜他想的更明白,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援军是到了,可是兵力却并不充足,或许解围没问题,可是要报仇却难了,苏定方设身处地的想着,假如他是援军的统帅的话,定然也会谋划一番,在最恰当的时候,谋取最大的战果。
“诸位将军,援军是到了,然现在还不是解围的时候!”
苏定方一句话,就让在场的诸将都楞住了,那些还在吵吵嚷嚷的说着要如何向大食人讨回累累血债的将军一下子就好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帅府之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大帅!这是为何?援军不是已经来了吗?为何不能解围!?”
其他人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疑惑,都被苏定方话给惊呆了,个个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纷纷看向了苏定方,等着他的解释,他们已经在龟兹城里忍耐了这么长时间,人人都想好好的发泄一把,出了心头的这口恶气,可是苏定方居然说现在还不是解围的时候。
既然援军已经到了西域,只要稍一集结,就可以发龟兹城外的大食军队发起进攻,与龟兹城内的守军里应外合,一举解龟兹之围,然而,苏定方却告诉现在还不是解围的时候,这不能不让他们震惊。
苏定方看着众将的反映,并不觉得惊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道:“诸位将军!援军是到了,可是现在还不能解围,我们的援军一定是在谋划一个大计划,好给予大食狗以重创,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大食狗的攻击还会像以前一样猛烈,我们要做的就是死死的守住龟兹城,等待援军完成准备!”
“苏定方!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定方的话音未落,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寻声望去,见说话的是李义府,当日葱岭大败,李义府也跟随大军逃到了龟兹城,原本他是准备逃回长安去的,只是略一想,他要是抛下大军,独自回长安的话,估计脑袋就会立刻搬家,大唐崇尚军功,可是军法一样严厉,他身为监军,弃军逃跑,这个罪名,足够杀他一百回的了。
这些日子,大食人没日没夜的攻城,片刻清闲的时候都没有,李义府的精神也是高度紧张,几乎都要崩溃了,他甚至都做好了,一旦大食人杀进城中,立刻投降,乞求活命的打算。
今日听到有援军来了,李义府不禁欣喜若狂,总算是不用死了,这对一向惜命的李义府来说,简直就是天大之喜,可是苏定方却说暂时还不能解围,这让李义府如何能不怒。
“苏定方!你要仔细想好了,龟兹城中可就剩下这么一点人了,城外的大食人却有数十万大军,龟兹随时会陷落,若是再不解围的话,我们都会死,龟兹会陷落,我们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到时候圣上那里你如何交代!”
李义府叫嚣了一阵,似乎是上了瘾头,接着又是大放厥词,指责苏定方糊涂,说到最后居然要破口大骂。
苏定方虽然在葱岭大败,可是因其以往的战功,在唐军将士的心中的威望很高,将士们对他也很是崇拜,今天李义府居然当面指责他,顿时让在场诸将心中大为不平。
更何况,当初要不是李义府在出兵的问题上,几次三分的与苏定方为难,苏定方也不会贸然越过葱岭,更不会让心怀叵测的怛罗斯人钻了空子直射全军惨败收场。
可以说,葱岭一战大败,苏定方虽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李义府的过失更大,要不是他的话,那么多唐军将士也不会平白的殒命沙场。
苏定方也是满心的怒气,当初他顾忌着李义府的身份,几次三番的被其威胁,结果导致唐军将士死伤无数,本来到了龟兹城以后,李义府收敛了许多,苏定方还不想再与他闹起纷争,乱了军心,可是这个李义府居然死性不改,还当真将他当成了好欺负的,此刻苏定方要是还能忍耐的话,那他也就不是苏定方了。
“李义府!你还敢乱言!”
苏定方拍案而起,指着李义府大声怒斥,让说得正过瘾的李义府不禁一愣,一旁的唐军将校见了,心里都在大呼痛快,他们早就对李义府这个人十分不爽,当初要不是李义府突然发难,害得杜睿去职还乡的话,由杜睿带领他们打这一仗,结果未必会是如此,他们倒不是看不起苏定方,只是他们这些人常年以来都是跟随杜睿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对杜睿更有信心罢了。
再加上此前李义府几次三番的以势压人,早就让这些武夫心中不耐,此刻李义府居然还敢大放厥词,他们也有些恼了。
“李义府!要不是你几次三番催促进兵,焉能有葱岭之败!”
“说得就是,苏大帅当初就信不过怛罗斯人,全都是因为你,葱岭大战只是,才会被怛罗斯人突然发难,致使全军大败!”
将士们七嘴八舌的一阵指责,让李义府一张脸不禁涨红,怒道:“你们……你们居然敢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