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潇水 第七章 治鬼新方(2 / 2)

地煞七十二变 祭酒 9280 字 1天前

瞧架势,是要和霸占宅子的鬼神们火并一场

嚯这可就不合规矩了。

人们顿时哗啦啦散开,又乌泱泱围拢,熟练地保持住一个恰当的适合吃瓜的距离。

李长安也没赶人的意思,由看客们随意围观,自个儿到了大门前,把耳朵贴上去,摆出颇不雅观的偷听模样。

道士如今鼻子虽不灵了,但换来耳聪目明。

隔着大门,清楚地听得,本该因“闹鬼”而死寂的阮家大院里,竟传出乱糟糟的欢笑声、叫嚷声、划拳声果然一群酒鬼

道士回头嘱咐阮家众人。

“待会儿随我进门,别管他三七二十一,听着哪里有蛙叫,就拿棍子往哪里打”

“都明白了么”

众人纷纷应声,李长安便不再耽搁,一脚踹开大门,领着一帮汉子凶神恶煞杀进院子。

阮十七混在人群里。

此刻的心情犹如脚下的步子,凌乱又复杂最里头是团烧得炽红的火,火外面裹着层薄薄的希冀,希冀外头覆着厚厚的慌张那可是鬼神啊凡人如何能冒犯呢

可他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庶生子,哪里又能违背家族的意思

他只能抱着忐忑,随着那法师,一头撞进院子。

而进去第一眼,就让他心里一个咯噔。

但见庭院中央摆着一大桌子酒菜,桌边又围着一圈灰黑色的、形状隐约似人的影子。

那些影子似乎被闯进的汉子吓了一跳,短暂的沉默后,突兀化作一团团灰气四下乱蹿。

汉子们顿时被灰气冲得四下散开。

阮十七自不例外,他战战兢兢躲在角落的屋檐下,慌张回望,那些灰色已然没入庭院各处不见。

霎时间,庭院似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寂,只有那桌狼藉的酒菜述说着短暂的喧闹。

然而。

这冷寂也是短暂的。

很快,院子里突然刮起阵阵怪风,枯枝败叶灰烬尘土尽数随风盘旋而起,遮天蔽日,顿时教院子里晦暗如同黄昏。

古树抖动枝条张牙舞爪,奇石晃动身躯发出怪笑,门窗不住来回拍打,瓦片在屋顶“簌簌”作响一片恐怖异相里。

“大胆凡人”

阮十七惊恐地听见,宅神的厉呵在风中回荡。

“胆敢破坏祭礼,欺辱鬼神,定要尔等呱。”

阮十七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呱呱呱呱此起彼伏的蛙叫便在院子各处响起。

正懵逼时。

“还不动手”

他顿时打了个激灵,脑中浮现出李长安在门外的嘱咐听着蛙叫就打

而恰好,自个儿斜上方的屋檐处正好响着蛙鸣。

下意识的,他便将长棍捅了上去。

“哎哟”

一声痛呼。

顿有一道形状似人的灰影掉下来,摔在脚边。

阮十七还在恍惚没回神,那灰影已然破口大骂起来。

“嘶痛煞我也阮十七你这狗才婊子生的野种爷爷要把”

话没骂完。

阮十七已经通红着双眼,奋力砸下棍头。

有了榜样,接下来的发展便水到渠成。

当人们发现神秘的鬼神显出了形状,发现他们也会喊痛也会受伤,往日里被折腾的记忆一一浮出脑海,自然“怒自心底起,恶向胆边生”。

李长安很快发现,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他乐见其成,在酒席挑了些没被“宅神”们霍霍吃食,也不嫌沾了尘土,甩开腮帮子祭起五脏庙。

从昨到今,他就吸了一碗冷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左手抓着桂花酿姜丝蒸鲳鱼,右手拿着松果熏蜜汁烤猪肘,可惜酒坛子都打翻了,有肉无酒,但好在眼前有场滑稽戏足以佐餐。

阮家人三两成队,提着木棍仿佛长枪,举止进退间,竟莫名有点军伍意味儿。不管是府邸哪个犄角旮旯,但凡有蛙叫,就是几根长棍齐齐捅去,便有“宅神”现出原形,然后乱棍伺候。

房檐、屋角、树梢、床底任“宅神”们如何隐藏、逃窜,都同老鼠一样被揪出来,被揍得满地“呱呱”乱叫。

便是藏进茅厕的,也被长棍挑出来,一通棍棒后,叉进粪坑。

但也不是没有暂且逃过一劫的。

有个机灵鬼就躲进了阮家先祖的画像上,下面人不敢动手,还是阮延庭听说了,亲自过来,咬牙切齿告了声罪过,兴致勃勃抡起了长棍。

“啪”一下,将画中鬼捅了出来。

这厮还有一点勇力,抄起把椅子抡得飞快,楞叫周围的五六条汉子近不了身,但场中阮家人岂止五六个,呼哨一声就围上来十几条长棍。

这“宅神”眨眼就被打翻在地,再没了爬起来的机会。

他只能蜷起身子、护住头脸,满地打滚,一边被揍得呱呱叫唤,一边破口大骂

“贼和尚死秃驴爷爷与你文殊寺无冤无仇,怎敢下此阴手”

他叫唤了半天,李长安啃完了猪肘,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鬼是在骂自己。

也不生气。

“小鬼有眼无珠,我这手段哪里像和尚”

这鬼听了,居然愣住了,甚至忘了拿胳膊挡脸,当即被一棍子结结实实抽在脸上。

嗷呜嚎了一嗓子,转头冲着阮家人撒起泼来。

“好哇原来是个野道士阮延庭,你个狗杀才胆敢使唤外来人坏我余杭的规矩,好大的狗胆”

李长安眉头一跳,琢磨着这话里怎么藏着古怪。

更怪的是,那阮延庭还真就放下了手里长棍,慌慌张张到李长安跟前,期期艾艾开口

“法师竟不是文殊寺的大师么”

李长安奇怪“道士也可称法师啊。”

简单一句教阮延庭额头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低头嘟囔了一阵,又怀着忐忑抬头

“敢问道长在余杭哪家宫观修行”

没等道士回答,他便急不可耐地连珠般吐出一串名字。

“三官庙天姥宫众妙观”

不像在问李长安师门所在,反倒是更像要求道士当场选一个似的。

道士愈加觉得蹊跷了,开门见山“贫道并非本地修行人士,昨日刚到余杭”

没说完。

“哎呀”

阮延庭猛一跺脚。

“祸事了,祸事啦”

哭丧起脸。

“你这道人,怎么害人啦,你”手指着道士,哆嗦好一阵,没说出个所以然,又一拍大腿,奔回去大喊。

“停手停手都停手”

其实不必他废这嗓子,早在那小鬼撒泼时,阮家人们手里的动作就渐渐迟疑,而当李长安点头承认,一个个突然就没了方才的勇气,甚至惶恐得丢下了棍子。

于是“宅神”们顿时得了解放,趁机遁去身形化为灰气,再度凭依入宅院。

随即狂风骤起,紧锁院门。

伴随着“龟儿子”、“娘希匹”、“烂杂种”种种咒骂,掀起泥石、粪水、砖瓦雨点一样向阮家人打过来

李长安见势不妙,抢救下一盘烧鸡,利索地躲进桌底,旁边有个灵醒的有样学样,道士侧眼一瞧,是阮十七。

这小子支着脑袋,瞅着外头自家人被砸得鸡飞狗跳,尤其是阮延庭被粪便糊了一脸,竟嘿嘿直笑,乐得同先前拿木棍抽鬼一样。

李长安便把烧鸡带屁股那一半儿撕给他,两人一同看起热闹。

可惜好戏不长。

门外头突然传来欢呼。

“来了,来了,文殊寺的大师来了”

这句话仿佛牵动了某种机关。

“宅鬼”们竟一下偃旗息鼓,院子里不复“枪林弹雨”,只有怪风依旧呼啸不休,仿佛用这种方式告诉人们,鬼神怒火并非平息。

阮家人们战战兢兢聚拢。

桌底,阮十七向道士无声作了几个揖,道士了然点头,他便抓了些泥土抹在身上,钻出去悄悄混入了人群。

而这当头,欢呼声中的“大师”也终于登台亮相。

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

穿着袈裟,烫着戒疤,脑门锃亮像是打了腊,仔细看,脸面雪白敷了粉,眉毛修得又细又长,尤其说是和尚李长安决定暂不评价,自个儿初来乍到,说不定当地的和尚就这风格呢

继续旁观。

那和尚在众人簇拥中款步而来,步子不疾不徐,神情波澜不兴,见到了场中狼藉,尤其是满身秽臭的阮延庭,才微微蹙眉,从怀里取出一个约么是香囊的物件,缠在手腕上,轻轻掩鼻。

然后一声佛唱。

“障孽文殊寺性真在此,还敢作祟”

仅仅一声呵斥,满院怪风竟然真就停息。

阮家人们自然喜不自禁,阮延庭更是千恩万谢,顺便大倒苦水。

性真和尚却抬手叫他打住,默默挪开几步。

“阮施主稍待,宅神仍盘踞未散,且看贫僧施展手段”

说罢,他低声诵咏起经文,吐字很快,难以听清,只能听出几个“佛”、“菩萨”的字眼颠来倒去。

再后来,快到连“佛”也听不清时,他便郑重其事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黄符

要是李长安没有看错,那应该是一张宁神符。

通常是道门师长为道童讲道开蒙时,帮助道童摒除杂思、收束心猿所用。当然,这是正经的用法,也有不正经的,譬如某些乡野术士,在售卖符水或是表演幻术时,常拿此符开场。

流传深广,便宜实用,但这玩意儿能治鬼

正疑惑间,和尚已经点燃了黄符,顿有一阵清灵之气拂面而过,道士心中杂念立消。

没错了

货真价实的宁神符。

且手艺不俗。

“大师妙法我等拜服,不敢再犯。”

李长安诧异回头。

“宅神”们竟然个个现出身形,俯首叩拜,然后又复化作灰气,汇成一股烟柱,冲出庭院不见。

李长安目瞪狗呆。

“阿弥陀佛。”

性真和尚云淡风轻。

“鬼神愤懑已消,施主可以安心了。”

临着街面的阮府大门外。

性真和尚被阮家人逮着千恩万谢。

接着冷巷的偏院小门处。

玄霄道士被乱棍叉出了门槛。

他倒也没生气,反而觉得这事滑稽又古怪。你说是骗子骗傻子吧,偏偏那傻子看起来却是故意受骗。

李长安懒得深究,只可惜忙活了半天,一个铜板的辛苦费都没有。

正寻思着接下里该怎么搞钱。

巷子前方突兀一阵凌乱脚步,一帮子大汉神色不善迎面而来。

道士转头就走。

可一回头,同样堵着几条壮汉。

他们把李长安堵在了巷子中央,一个个膘肥体壮、气势汹汹,可惜肚皮里响着此起彼伏的蛙唱,实在教人敬畏不起来。

李长安明知故问。

“诸位施主有何贵干”

汉子里走出个领头的。

晃荡着两条花臂膀到了道士跟前。

两只吊梢眼对着道士上下打量一阵。

忽然冷哼。

“道士其实是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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