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无常簿 矫沂儒 3381 字 1天前

只见面前的转轮王身着暗紫袍服,交领处却微微敞开,袍服虽也束了腰,却随随便便,一头光亮漆黑的长发并未戴冠,任由其随风舞动,剑眉,一双明眸玩世不恭地瞅着曹旸。

“有什么不敢的?刚才还说‘怪罪下来就往我身上推’呢。”转轮王轻“哼”了一声,“你哥哥还好吗?”

“劳烦殿下惦记,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为什么不愿回来?你五百年前就该回来的。”转轮王顷刻间收了笑容,幽幽道,双眼不再看向曹旸,而是望向身边的婴园。

曹旸无语,是不愿回来?还是已经习惯了身为阳无常所待的那个凡尘?她说不上来也不愿细说。

“那个女孩,被三个婴灵缠上了呵。”转轮王转移话题,静静道,“再不想办法回去,可就危险了。”

“回不回去,要她自己选择了才可以,不过是一念之间。”曹旸答道。

“说的倒轻巧,这种情况下即使想回去也难吧,你看,她已经被婴怨一层一层冻住了,幸亏还没有开口说什么。不过照这么下去,开口说话是迟早的事,只要她表露出一丝不愿回去的意思,就连你也救不了她了。”

“我救不了,不是还有您呢么。”

“我?”转轮王听罢,转过头对上了曹旸的目光,“就像你说的,回去与否,是她自己的选择,一旦选择了,就算是饱受无量业火的煎熬也要自己承担。我,只救值得救的人。”转轮王一字一顿地看着曹旸说道。

有什么人值得救,又有什么人不值得救,曹旸很想问问面前这个阴司第十殿的主人,但是却终没有开口,她望向彼岸花田中此时动作已经迟缓的小艾,等待着她的选择。

这时,三个孩子已经停止了和小艾的玩耍,他们围在小艾身边,曹旸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妈妈,不要我们,所以,留下来,陪我们玩……”话说的断断续续,却充满怨恨,清晰明白。孩子们不断这么说着,像是催促着小艾回答,远处黑色森林中,越来越多的婴灵向这边聚拢过来。

“诶呀,这可不妙。”转轮王轻笑道。

曹旸目不转睛地望着小艾,她知道小艾虽然有可怜之处,但就她任意剥夺了三个生命活下去的权力这件事却是不能轻易饶恕的。这时,一阵轻微的呼唤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小艾……小艾……醒醒……快回来……快回来……”那是来自人世的呼唤声,是担心着小艾的呼唤声,可惜,声音太小,她听不到。

远处的小艾被三个婴灵拉扯着,不知所措又恐惧不已,她一动也不能动,张张嘴想回答却又害怕地不知说什么。曹旸望着这一切,片刻后忽然一挥长袖,昏暗的天空开始躁动不安,一声声的呼唤从天而降:“小艾……快醒醒……快醒醒……”

小艾明显被这呼唤声惊动,她惊异地望向天空,是小齐!还有爸爸妈妈!

“我……我在这里……”她艰难地回应道,同时感到被三个婴灵拉扯她的力道越变越大了。

“妈妈……留下来……陪我们玩……”婴灵的怨恨声伴着一阵“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越来越大。

“不……不……我要回去。”小艾使劲地说道,“不!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不停地大声喊着,歇斯底里般,婴灵们仿佛被镇住,拉扯的力量也变小了,小艾看到刚才还昏暗不堪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柔和的光线,她身后的白色小教堂传出了阵阵庄严的钟声,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向着光源慢慢地飞去,心也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不那么害怕了,并且婴灵的束缚也在慢慢地消失。

小艾低头看了一眼那三个孩子,三个婴灵依旧用幽怨的眼光看着她,他们的嘴一合一张,好像在重复着同一个词,看到这里小艾刹那间泪流满面,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那是她的三个孩子,她放弃的三个本可以诞生的生命,他们不停重复的是“妈妈”两个字。她什么也没有给予他们,却无情地剥夺了他们生存的权力,而那座白色的小教堂大概就是她心中唯一能保留着她对他们的愧疚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让他们存在的地方,但却因为她的忽略而总是下着雪。

“对……不起,对不起。”小艾一边哭着一边说道,然后便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望着小艾消失了的身影,天空也慢慢变暗了,转轮王看了一眼曹旸,似乎在说:“嘴里说得严厉,这还不是帮她了嘛。”然后回过头,轻笑了一声,举步走进了婴园,曹旸不敢擅自离开,也跟在转轮王的身后走了进去。婴灵们看见了他们,准确地说是看见了转轮王,便奔了过来,手里抱着还不会走的小婴灵的大孩子们跑在最前面。

“是今天新来的吗?”等婴灵们差不多都聚了过来,转轮王弯下腰和蔼地笑道。

大婴灵们点了点头,曹旸环顾了四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小艾的小女婴身上。转轮王摸了摸新来的小婴灵们,包括小艾的小女婴,又拍了拍身边婴灵们的头,说了声:“去玩吧。”小婴灵们便都跑开了。

“真难得……”曹旸感叹。

“什么难得?”

“婴灵们虽说是婴孩,但都是怨念和戾气的化身,身为专惩厉鬼的十殿阎君,竟会对他们如此怜爱,真是难得。”

“不是怜爱。”

“不是?那是……”

“只觉得可惜。”

“可惜?”

“对,可惜。我花费时间把他们送入人道投胎,他们却没在人间呆上一秒就失去了做人的机会,浪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真是可惜。”

曹旸听罢,不知该说些什么。在阴司里经常会有人如此说,说她的笑脸中透着不屑与无情,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面前这个她称之为“小殿下”的人的笑才是真正的冷酷,真正的捉摸不透。

“小殿下,曹旸能问个问题么?”

“嗯?”转轮王回过头看着曹旸,示意她问下去。

“您刚才说,您只救值得救的人。那么一千年前,我犯的大错,您为什么力排众议,使我免受魂魄受无量业火炙烤之苦,而只是罚我流放至人间五百年?不,确切地说,在我和兄长决定担当无常之职,而众殿下犹豫之时,为什么只有您毫不犹豫地赞同让我们担任呢?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小白,这个问题困扰了你很久吗?”转轮王听罢笑问道。

曹旸老实地点点头。

“你认为你不值得被救吗?”转轮王顽皮地笑道,随手折下一支彼岸花插在了曹旸的左鬓上,“为什么呢?”他眯起眼睛,让人摸不着头脑地说道,“也许是想知道这朵不知从何处来的幽冥之花会以怎样的方式生存吧。”

他“呵呵”笑着,在曹旸疑问的目光下用手抚过她鬓上的那朵彼岸花,转身离去,边走边笑道:“今天先不追究你擅闯婴园的罪了,先记下,我改天一起讨。”

目光转轮王远去,曹旸才举步离开,她快速地走着,躲过孟婆的忙碌的身影,路过奈何桥,飞过忘川,一千年了,她从未踏进阴司半步,今次也只是在阴司的周边——彼岸花田及忘川周围徘徊,她本想不惊动任何人而解决小艾的事,却还是遇见了十殿阎君转轮王。

渡过忘川,快进入人间之时,曹旸鬓上的彼岸花慢慢凋谢、枯萎,干枯的花瓣从花枝上一片片地脱落。彼岸花是阴间之物,除非用阴间之气注入,否则无法带入人间,这让曹旸想起了转轮王的那句话:也许是想知道这朵不知从何处来的幽冥之花会以怎样的方式生存吧。

“不知从何处来的幽冥之花,是指我吗?”曹旸自嘲地笑笑,咬着嘴唇,“会以怎样的方式生存?我也想知道呢。”

早上,上学时间,小齐像往常一样等在熟悉的门外。他清楚地记得半个月前小艾哭着在医院醒来时他那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感觉现在仍缠绕于心。

“吱呀”一声,门开了,小艾背着书包从门里走出,他已于一星期前转到了另一所学校借读,不过每天早上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小齐一起出门上学。

“早上好,小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