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因为方景隆的堂妹,便是那嫁给了徐家次公子的妇人,在婆家受了气,倘若只是受气,倒也罢了,偏偏受的却是长房夫人的气。
老爹之所以郁闷,既是因为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自己无法干涉,就算干涉,也只会让他这个堂妹的处境更糟糕。
除此之外,他多半认为,之所以自己的妹子受人欺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若不是方家家世远不如黔国公府,方家的女子,又怎么只会嫁给人家二公子,那长房的沐家主妇,怕也不敢对他这个堂妹如此吧。
在这个嫡长子继承制的时代,沐家主妇,确实就是未来徐家的一家之主,方继藩这姑姑的一辈子,怕也只能仰仗在她的鼻息之下。
听明白了这件事来龙去脉,方继藩皱眉道:“上次我也见了姑姑,可我见她对我并不热络。”
方继藩说罢,忍不住撇撇嘴,对这个姑姑,他是真的没什么好印象,还是老爹太多愁善感啊。
邓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方继藩瞪他一眼,语带不善地道:“皮痒了吗,有屁就放。”
邓健方才期期艾艾的道。
“少爷,我听杨管事说……说,那徐夫人……徐夫人怕是也不好显得热络,少爷您想啊,她在徐家的处境尴尬,倘若……倘若和咱方家太近了,将来若是和长房有什么龌蹉,岂不反而坏了方家与徐家、沐家的关系?自然,小的对这里头的内情也不甚懂,不过倒觉得杨管事说的有道理。当初……当初徐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可喜欢少爷了,少爷那时候还小,她成日带着您,处处护着您的呢。”
“噢。”方继藩心里感慨,没想到这里头牵涉到了如此多的人情世故,自己还是太年轻,有时候太天真啊。
他便点头道:“知道了,来,给少爷帮忙置办太皇太后娘娘的礼去。”
邓健眼前一亮,表情带着兴奋道:“少爷,预备送什么礼?”
…………
龙泉观。
今日龙泉观山门大开,张朝先一大清早便到了山门,将一个自南方千里迢迢赶来的道人迎上了山来。
便连一直闭关在三清阁读经的普济真人喻道纯,此时也早早沐浴了一番,随后命接引道童在外等候。
那上山的道人步入了三清阁,他须发皆白,年过七旬,一身青色道衣,头戴玄色道巾,脚踏青履,目光很快定格在了喻道纯的身上。
喻道纯朝他微微一笑:“刘道友,幸会。”
这被称之为刘道友的人,出自龙虎山正一观,被敕为弘法真人,此番自江西来京,却并没有什么架子。
龙泉观源自正一道,而正一道奉龙虎山天师府为尊。龙虎山正一观,乃龙虎山八十一道观之一,当初的危大有,其实就是出自这龙虎山正一观,奉了张天师的道旨,方才入京来弘法,因而喻道纯与这位刘真人,本就是源出一门,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刘真人朝喻道纯颔首,却是随即拜下,躬身道:“小道刘天正,见过师叔公。”
他虽为真人,可从辈分上而言,却比之普济真人喻道纯差之千里,危大有是晚年才开始收徒,他的师兄王大山,则作为正一观掌观,早早便收了无数徒子徒孙。因此,虽然这刘天正年纪和喻道纯相仿,可从渊源而言,却得喊喻道纯一句师叔公。
正一道之内,最讲究的便是辈分,因而喻道纯颔首点头,接受了他的大礼,方才道:“汝此番入京,所为何事,莫非奉了天师道旨?”
刘天正道:“倒非是天师之命,而是魏国公相邀,命小道入京和太皇太后讲经,魏国公在江南对正一道多有关照,小道虽是化外之人,这个情,却非承不可。”
喻道纯立即明白了。
魏国公府世镇南京,管理江南事务,而正一道在江南本就根深蒂固,彼此之间,早有交往,听说太皇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太皇太后崇道,魏国公投其所好,自然希望正一道派出人来,好使太皇太后对魏国公府格外的垂青。
喻道纯却是微微一笑,不为所动的样子,淡淡道:“当今陛下对吾辈并不甚看重,又因成化年间,一**邪道人乱政之故,陛下对道人擅自入宫,难免心有芥蒂。魏国公此举,不甚明智啊。”
喻道纯目中洞若观火一般,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精明。
是啊,这个时候,魏国公请道人入宫祝寿,虽然可能讨好太皇太后,可对皇帝陛下而言,却未必喜欢。
魏国公此举,是有点过火了。
刘天正倒是一笑道:“这是魏国公府的家事,其中内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顿了顿,他还是蜻蜓点水地道:“魏国公年老了,公府世子却是惧内。这倒还罢了,偏偏长妇为人善妒。公爷心里颇为担心,就怕百年之后,次子要受欺,因而希望次子能够自立门墙,只可惜次子也不争气,至今不过是个指挥罢了。此番公爷命长妇和次妇入宫祝寿,本意就是希望太皇太后凤颜大悦之下,能赐次妇诰命淑人。”
喻道纯顿时恍然大悟。
这魏国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长子靠不住,长妇呢,性子又不好。
二儿子没本事,现在不过是个指挥,世袭指挥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自然是了不起。可是对魏国公府这样的家世而言,真是不值一提,可指挥之上,想要继续升迁,就非要陛下格外开恩不可了。
魏国公府虽然世镇江南,可越是在外的公爵,就越谨慎,绝不敢逾越了规矩,破格提拔自己的儿子!
否则一旦传到京师,被御史弹劾,就可能遭来宫中的怀疑。
只是这个次子又没什么功劳,甚为平庸,总不能魏国公厚着老脸皮跑去哭求,请皇帝在自己临死之前,给个恩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