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旧例,状元会被授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从此在翰林院慢慢地熬上几年,弄好了再有机会外放,等做出了点成绩之后,再靠着自己的人脉慢慢升。
状元的名头呢,现在看着还是天下魁首,可真的到了翰林院里头,就真的是泯然于众人了,那里头的人,随便扒拉出来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细看一下,哪一个不是昔年才华横溢的三甲呢?
宋成易看的很明白,也很知道一个道理——人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
不经过几年的磨砺,把自己的性子沉淀下来,杀一杀那些轻浮的少年锐气,就想着做出点事情来叫人眼前一亮,那才是在痴心妄想呢。
他是本届的状元,却也是少有的遭了风波才坐稳的状元。前些日子的科举舞弊风波,几乎横扫了本届参考的所有举子,随即又波及到了前朝去,虽然最终还是被压下去了,可那些市井流传的风言风语,却也或多或少的会对于宋成易的仕途官声产生影响。
他的父亲安国公,在诸皇子的夺嫡之中始终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意向,就是不想被牵扯到夺嫡之争这个泥潭里头去,想着独善其身罢了。
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哪里有人真的能避的开呢。毕竟安国公在朝中的影响那般大,先代安国公在军中遗留的势力也没有完全的消散掉,加之又是开国的几位国公之后,一举一动难免的都会惹人注目,遭到各式各样的解读。
而自己作为他的儿子,却同六皇子交好,也算是六皇子一派的人了,就更加难免的会叫人多想,并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来。对于除去六皇子一脉的人而言,既然没办法为自己所用,那顺理成章的毁去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这次冲着自己来的这场风波,就是很好的一个证明。
宋成易是读书人,但是却并不迂腐,他并不是只知道谈论诗书风月,却毫无实干笃行的百无一用书生。
他是安国公的嫡出幼子,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注定是没有办法承爵的,好在,他也从来都没有盼望过那个爵位。
男人当然应该自己手把手的去创立一番事业,那才真的是得以青史留名的事,窝在家里头守着先祖的功绩啃老像什么样子呢,他没有轻看自己兄长的意思,只是人各有志罢了。
宋成易心中有自己的一番志向,也有自己的追求,他需要一个能够跟他推心置腹的主君,真正的将他的能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皇长子太过傲气,经不得事,只恨不能用鼻孔看人,苏丞相一旦乞骸骨,皇长子一派只怕立刻就要倒一半,实在称不上好的选择;而二皇子却恰恰同皇长子相反,明面上极为礼贤下士,面子工程做的比谁都要好,在士林当中的声明也是极好,可每每行事之中却掩不住狡猾阴狠的本性,阴损本性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这种人只怕是只可共患难,未必能共富贵——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他本以为自己可能真的要如此一世了,却不想竟被自己瞧见了转机。
也是机缘巧合,他前几年偶遇了六皇子韦明玄,稍稍说了几句,居然意外的很是谈得来,无论是政见还是其他的许多观念都极为相合,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六皇子虽然在年岁上比皇长子与二皇子不如,可是心智眼光却要比他们老练毒辣的多,性情手腕也最像今上,饶是他自恃有几分天资,却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宋成易不是不知道,许多的偶遇其实并不是偶遇,那很可能是六皇子刻意设计的一次会面,可是大家对于结果都很满意,那就足够了,也没必要去深究那些最初的小小计谋。
事实上,那的确是韦明玄刻意设计的,他也没有花费什么心力,只是找了个无伤大雅的机会会一会前世的能臣罢了,至于宋成易现在是否愿意上他的船,那谁都不知道,能成固然很好,成不了也无所谓。
当然,若是真的说起来,韦明玄还是希望能成的。
上一世,这个宋成易就是十成十的能臣,进过翰林院,协理过军务,外放知过地方,南下治过洪水,东边理过蝗灾,最终才坐稳了大学士的位子,等到了后期,他建立的功勋,已经可以展望丞相之位了。
韦明玄前世与他磨合了几十年,算得上是君明臣直,多年下来也算是知根知底品性颇通了,如今再见到年少时候的他,当然很知道应该怎么去摸他的脉了,谈起话来自然是一说一个准。
前一世的宋成易是一只滑不留手的狐狸,任谁都捉不住他的尾巴,可这一世他到底还年轻,眼光虽然较之同龄人毒辣锐利了许多,可是缺少了那份走南行北的历练,也没有真正的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难免还稍显青涩稚嫩,同韦明玄这种真正的老油条比起来,自然还是差着火候的,难免会输他三分。
他们彼此对于那次见面都很是满意,惺惺惜惺惺,就这么慢慢地有了交往,自然而然的,宋成易走进了六皇子的队伍里,再然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宋成易的手指轻轻的在杯盏的低端画了画,心底一片澄明:这场储位之争,其实已经差不多定了一半了,他猜想,皇帝的心里头,此刻只怕已经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