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于晴:“我想,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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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有些大。
十五瓦的白炽灯,只打出一层微弱的光,几乎被黑夜吞噬。
年轻的女子蹲在阳台上,单薄的脊背弓成一个弧度,她面前的一个生锈的铁桶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天台的大风里,火焰肆意蹿起。
她手边有个半米高的箱子,里面堆着密密麻麻的东西,有头面首饰,有戏服云髻,有戏本云扇……如果天韵剧团的人在的话,应该能一眼就看出,这里面一半东西是杨杏的,而另一半是周蝶的。
女子垂着头,眼角因为烟雾,熏成微微的红色。
抬头的时候,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正是原本应该在千里之外参加巡演的“小桃花”——杨杏。
而她的身后,立着一名男子,身形修长,穿着一套单薄的灰色风衣,隐藏在阴影之中。
杨杏像是看不见身后站着的人,自顾自的将纸箱里的东西,一件件的往铁桶里扔,有熊熊的火焰从铁桶里冒出来。
升起的浓雾升腾在她的眼前,慢慢的遮住了她满眼的平静:“深更半夜,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包公审案》?”
司乐手拿着一支玉笛,在手上转了一圈,语气轻松的就像是跟相熟的好友闲聊:“别误会,我们只是来看戏的。”
杨杏轻笑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手中的动作未停,那一件件精美的点翠,一件件绣着精致花纹的戏服,那一件件华丽的衣服配饰……都被火焰舔舐,绝美的颜色在火焰的吞噬,化成焦黑。
她的动作很快,几十万的点翠,在她手上也跟只值几块钱的废布一样,没有丝毫迟疑,一件连着一件往下扔。
一箱子东西很快就见了底,只剩下最后一套戏服,杨杏拿在手里,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这一套,是《牡丹亭》杜丽娘的装扮戏服,周蝶从出名开始,就穿着这一身。
“它以前,跟过无数名角,其中不乏大红大紫的,只是那个年代的,再出名也不过是个戏子而已,所以它也算看遍人间百态。”
杨杏手拿着衣服,停下来了自己烧着的动作,眼里倒映出跳跃着的火焰,目光像是沉淀了百年的时光。
“不知道是死去的人残留的念想太强,还是活着的人,欲望太盛,它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意识。”
“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愿意一直活在戏里,而有些呢,想活在现实世界却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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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蝶是戏痴。她的生活只有戏曲,像是为戏曲而生,又像是恨不得为戏曲而死。所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在戏里。”
墨玉尺太过霸道,仅仅是悬在她的头顶,已经让她维持不住本体了。
下半身已经变回了戏服,只是她此时半跪坐在地上,长裙逶迤一地,意外的看不出违和来。
木鱼扫了她一眼:“你呢?”
“我?”于晴掀了掀嘴角,眼里带着些嘲讽,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嘲讽周蝶,还是在嘲讽自己,“我只想在阳光之下,却一直求而不得。”
她的本体是一件戏服,跟过落魄的戏子,也跟过大红大紫的名角。
也不知道跟的是哪一任的戏曲名角,姓于,圈里人都称她一声“于先生。”
所以于晴的姓,其实是跟着“于先生”取得。
那时,她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于先生和周蝶一样,是个戏痴,跟着戏班子从镇上一直演到金陵。
最后,人红了,自己也活在了戏里。
她才知道,只要对方活在戏里,她就能借着对方的生机,活在现实。
哪种感觉太好,她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从戏班子里出来时的情形,那是破晓时分,太阳将出未出,阳光透过云层,暖暖的打在她的身上。
从发梢到脚尖,带着无限的生机。
不再是戏班里那狭小的木箱子,也不是在是库房发霉的角落,更不是落魄戏子身上发酸的汗味。
她走过大街小巷,看过春花秋叶,睡过街头院外……
每天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可是她每天都是笑着的。
只是好日子不长,一直活在戏里的名角,突然被爱慕的人唤醒,卖了头面,赎了身,跟着男人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去过柴米油盐的日子。
她又重新变成一件衣服。
一件被戏班子里随意堆放的戏服,压在堆满灰尘的箱底,隔三差五才会被拿出来,在戏台上跑一圈。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她终于遇到一个对戏曲如痴如醉的戏子,穿着她,演过一场又一场的《牡丹亭》,宛如杜丽娘重生,恨不得没有世俗的约束,永远活在戏里。
就像是,周蝶。
渴望走在阳光底下的她,没有任何犹豫的放大了对方的情绪,将对方一把推进了戏中。
“多好,我活在了喜欢的阳光下。”于晴喃喃自语,戏服本体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胸部,“而她们,也活在了他们渴望的戏里。”
如此煽情的场面,要是换个其他小姑娘,恐怕真的会被感动,甚至会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但是木鱼对此却视而不见,她语气平静:“夺取别人的生机,不用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生机,才会换来这一身的血气。
于晴入戏的表情一滞,身上血气翻涌,墨玉尺颤抖着,却依旧归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