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打算问问老赵遗物怎么处理,怎么打都没有人接,就过来看看。”周延吉走到窗户前,将窗户打开,让外面的空气和阳光透了进来。
屋子大概几天没有开了,里面弥漫着都是汗水被蒙馊的味道,还有烟味和方便面的味道,他刚刚踏进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味道让他几乎呕了出来。
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棉被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周延吉扫了一眼桌上的安眠药,从桌底捞出一瓶矿泉水,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水。
走到床前,将钱思德扶起来,一边喂他水一边说:“我叫了份外卖,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你先吃点垫底,等有了力气,我送你去医院一趟。”
钱思德喝了半杯水,眼中的焦距找回了不少,语气虚弱而嘶哑:“不用去医院折腾了,我没生病。”
“没生病,吊几针葡萄糖也算完成任务了。”周延吉叹了口气,“你这样整天自己吓自己可不行,年纪也不小了。”
钱思德没有说话。
周延吉知道一两句话根本没有什么用,就不浪费力气说话了,他们三人一直从年轻的时候走到这把年纪,什么事儿都干过,到了年纪自然会心虚。
当心报应。
人都是怕死的,越老越怕死。
一杯水喂完,周延吉以为钱思德闭着眼睛睡着的时候,钱思德突然的睁开了眼睛:“我那天一大早就赶去了法源寺,遇上了一个姑娘。”
“二十几岁,看着很有灵性,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和尚,都很喜欢她。我还看见她跟方丈和熟识,方丈亲自出来迎接的,她问方丈求了个姻缘符,方丈调笑了几句,还被她理直气壮的堵回去了。”
“你理解我的意思吧,和我临时起意不同,她去法源寺是早就约好的,所以我遇到她肯定是个偶然,她看别人的眼神虽然有距离,可一直是温和的。”
“但是,她看我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七十三章
周延吉的手抖了下,侧过头的时候,对上了钱思德黝黑无神的眼睛,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钱思德一把推开周延吉,俯身侧倒床沿,弯腰就吐了出来。
钱思德几天没有吃东西,怎么可能吐出什么。
周延吉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钱思德先吐出大口大口的水,然后吐出来的,则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如坠冰窖。
胃癌晚期。
周延吉从医院出来,抹了抹脸,感觉脸上皱纹又多了。
老大送医院后,很快就检查出结果来,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救的希望。
原本还没有这么悲观,可是这段时间,赵天飞意外死去在前,钱思德胡思乱想在后,身体如同溃堤,等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药石无医了。
钱思德的老婆跟他早就离婚了,唯一的闺女还在上学,不过大概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他平时看起来不显,但是其实是三人中最会过日子的人,前些年折腾的,加上这些年盈余的,银行账户上已经是一个非常客观的数字。
钱不缺,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周延吉也只能每天抽空去看一次,照料钱思德的事情,多半是交给护工。
即使天天见面,周延吉也能明显感觉出,钱思德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周身弥漫起了死气。
再也没有常人的鲜活。
这天周延吉走进医院,看见钱思德正坐在床上写着什么,大概是写的太过专心,连病房里进了人都没有发现。
周延吉站在钱思德的身后,看着他面前的床上桌一头摆着账本,一头摆着信纸,大概已经写了几页,右手边压着的信纸上满满的都是字迹。
扫了几个字,周延吉就明白了钱思德在做什么。
遗书。
钱思德正在交代身后的事情。
也对,这几天他一直是自己吃药,自己去做化疗,自己去缴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周延吉慢慢的退了回去。
在医院门口的小摊前吃了碗饺子,然后再报摊上买了一份杂志,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翻了半本杂志后,这才假装刚刚到踱步走进了病房。
钱思德死在一个雨夜里。
他全身痉挛的在病床上挣扎,慢慢的,力气越来越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推进急救室之前,钱思德抓着他的衣摆,吐出了两个字,剩下的话被护士阻隔在了急救室的门外。
在刚刚一片的脚步声中,钱思德从喉咙口冒出的气音,去了钱思德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听得见。
但是周延吉听懂了。
周延吉坐在走廊上,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脑子里缓慢的回放着钱思德带着氧气罩时的口型。
他说——
报应。
***
两个月,连着操办了两个兄弟的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