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城外百里之地建起了一座小城，这座小城恰好建在越国与吴国边界之上，作为两国邦交象征性的建筑，同时也是两国间这两位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女新婚之地。

大婚之后青离仍然管制着临冬城，皇楚却需要自从前四方征战的状态改变为驻守吴国南境。这条建议乃皇楚向吴王提出，吴王居然放任他胡闹至此，可想而知对他是多么的宠幸。

大婚前一日，近些时日为了试礼服学习大婚礼仪而忙得已经很久未能见无瑕一面的青离，在皇楚陪同下来到了小药铺。

皇楚很自觉的留在外间，无瑕便与青离在里屋说话。两人聊了些这些日子各自身上发生的事情，无瑕便随口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定要与他大婚了？”

青离闻言，下意识转头透过门上垂下的布帘看了眼外间，皇楚正负着手十分有兴趣的打量架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药材。

青离看着他的身影，似乎有些走神，直到无瑕唤了她一声，她才转回头来。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道：“其实我当初并没有拖延的意思……”

无瑕抬眼看她。

“天下人都说我牺牲了自己换来越国安宁，实在委屈。其实不是这样，这一纸婚约能够换来千万黎民百姓的平安，那我根本一点也不委屈，甚至于我很感激当初皇楚向我求婚时答应了我，劝服吴王停战。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只要等到雪停了攻下临冬城逼我下嫁我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而他却选择了最尊重我的方法，做到了我提出的所有要求！父上与母上自小教导我言而有信，知恩图报，我怎会过河拆桥在停战后就使用拖延战术，想要摆脱掉这段婚姻呢？……其实，我只是想多了解他一些，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有耐心，在临冬城陪我一住就是五年……”

说到这里，青离轻轻呼了口气，对无瑕露出一个云开月明的微笑：“皇楚一直都懂我，并且尊重我，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会像他那样等我五年，只为了让我了解清楚他是值得托付的良人？除了他，世间男子无人值得我嫁。”

皇楚与青离相偕离去后，无瑕站在药铺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陷入了茫然中。

分明只是那般弱小的生命，分明彼此相守的时光不过短短几十年，然而她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却是这一生都不曾见过，不曾触及过的幸福与快乐。

这些是无瑕从前三千多年的人生中从来都不懂的东西。她一直以为在这个世上只有强才是绝对的，只要她修为高深，她就可以拥有一切她所期望的东西。然而，如今的她已是这个世间最强的存在，却依然留下了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憾恨。

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原来并不在于长久与强大。弱小如蝼蚁般的凡人，仍旧有许多修士都没有的视死如归一夫当关的勇气。

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哪怕这一生只余匆匆数载，也好过漫长无止境的时光中，令人绝望的悔恨与孤寂。

第427章 雪城

又是一年寒冬来临了。

鹅毛大雪遮天蔽日，在临冬城的街道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近日天寒地冻, 城民几乎都不出门, 渐渐的小贩也都不出摊了。街道上空空荡荡, 往日热闹的城池看上去寥落了许多。

敲门声响，正坐在桌旁看医书的无瑕起身走来将房门打开，素荷端了盆热鸡汤一步迈进来, 将鸡汤放在桌上, 边拍落身上的雪花边道：“刚炖好的，特意给你端过来了！趁热喝！”

无瑕取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出来, “我一人喝不了这么多，你也来一起喝吧。”

“不了, 你留着慢慢喝！一会儿我要和沁儿她爹去看沁儿呢！”素荷笑道。

“去看沁儿？”

沁儿始终没能走上修道的路。

去年春天, 年方及笄的沁儿出嫁了，嫁入了城中一户不大不小的生意人家。这些年王家的铁铺越做越好, 还在城北和城南各开了家分铺, 王家的生活好了起来，这桩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

沁儿刚嫁过去没两个月便怀孕了，今年夏天生下个粉嫩嫩的女儿。虽然夫家因为生的不是男孩儿有些不高兴，但毕竟才是头一胎, 那淡淡的不满很快便被喜得金孙的喜悦冲淡。

比起夫家, 素荷与王铁夫妇两人却对这个外孙女儿喜欢的不得了，隔三差五便要去见上一见。上个月沁儿回娘家带着女儿来无瑕的药铺，无瑕抱了抱那裹在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婴儿, 这孩子体内道迈数量惊人，只要稍加指点于修道上必然会有不俗的成就。

若是换成三千年前，或许无瑕便会顺手施了这个恩，给这孩子一番造化，但如今她只是像对当年的沁儿一样，拿些灵液当作水喂给那婴儿喝，至于这孩子长大后能不能走入修仙界，她并不打算左右。

这些年无瑕越来越会经常去想，究竟修道之路是否就一定是比一辈子做个凡人更好的选择。

在修真界中弱肉强食，所谓道便是强者之道，他们只需碰碰手指，便可令这种尘埃界上的数亿凡人在倾刻间悄然无息的灭亡，连半分痕迹也不留在时光的洪流中，如此看来，修士的确是比凡人优越了无数倍的存在。

但展望修真界中无数生灵，有几个曾经享受过凡人所谓的天伦之乐？有几个勇敢如这些弱小的凡人，会为了几十上百上千上万自己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去战场上厮杀、以脆弱的血肉之躯去保护家国的平定？

三千年，她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渐渐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久，不在于强弱，在于信念，在于守护，在于对家国、对这个世间的一份大爱。

青离嫁给皇楚后便定居临冬城外所建新城，但时常会回临冬城来看看。虽然如今临冬城有朝中派下的新官员负责接管，但其实临冬城做主的人仍然是青将军府的少将军青离。

皇楚与青离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个男孩，取名皇念，小的是个女娃，取名皇鸢。大概是因为父母皆是军人的关系，这两个孩子自小便喜爱舞刀弄枪，对同龄娃儿们喜欢的玩具毫无兴趣，整日阵法兵器不离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如水的流逝，几年之后，沁儿的夫君出外跑生意，遭遇泥石流整队商队都被埋了，没了这个挣钱的顶梁柱，夫家的生意顿时一落千丈，短短半年过后便光景凄惨。沁儿嫁过去这些年只生了个女儿，未能诞下麟儿，一直与丈夫的父母关系不好。二老此次丧子，家中却没有一个男丁延续香火，怒气与悲伤便一股脑发在了沁儿身上，当日便将沁儿逐出家门。

沁儿这些年因没能生下个儿子，性情越渐沉默，被扫地出门也毫无怨言，抱着女儿回了娘家。

王铁与素荷夫妇自是对此十分愤怒的，但沁儿阻止了他们去夫家讨说法，夫家很快便搬离临冬城。

回到娘家后的沁儿比小时候开朗的模样变了许多，使得王家的气氛也越来越沉默，沁儿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王铁与素荷本想再为她说一门亲事，她却严词拒绝了，只一门心思照顾自己的女儿云儿。

临冬城一年比一年寒冷，其实不只是临冬城，整个越国，相邻的吴国，还有许多国度……这个尘埃界都变得越来越冷。

王家在城中开设的两家分铺因经营不善而闭门了，两名弟子吃里扒外，带着王铁亲传的手艺投奔了别人，已经不年轻的王铁夫妇不得不出来重操旧业，但毕竟生疏了多年，铁铺的生意便未能再好起来，沁儿也帮着在铺子旁边搭了个小台子卖糕点，一家四口过得还算将就。

在无瑕出外游历了两年回到临冬城后，忽然得到了王铁已经去世的消息。

气候越来越严寒，对于寻常凡人来说是不小的负荷，王铁起早贪黑在铁匠铺忙碌，一不小心染了风寒，病便越来越严重，苦苦支撑了一年多，终于去了。

王铁的病不光葬送了他的性命，还拖垮了整个家，原本王家算得上小富家庭，这一年多为了求药为王铁治病，银钱如流水般倒了出去，最终人没留住，家也塌了。

素荷中年家逢巨变，也是一病不起，好在无瑕回来的及时吊住了她这条命，不过她心中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沁儿要照顾母亲，还要养女儿，她没有时间为父亲的去世伤心。她将王铁的铁铺改成了糕点铺子，一天到晚忙着做糕点拿去售卖，所得不过只够一家三口温饱而已。

沁儿的女儿云儿很像沁儿小时候，长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总喜欢往无瑕的药铺跑，不过她不会再喊无瑕“紫月姑姑”，而是将无瑕称为“紫月奶奶”。

如今的无瑕，已经是一名平凡的中年妇人的模样。

随着临冬城越来越严寒，这时候繁华了没几年的城池又冷清下来，城中有条件的居民们均举家迁出临冬城，到南方温暖之地定居去了。

青离在前几年一次边境胡族入侵时于战场上中箭，未能坚持到回到临冬城便不治身亡，皇楚辞去镇国上将军头衔，带着爱妻的尸身自临冬城消失，自此连两个孩子都没有再听说过他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