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孟葭正低着头打五蝠如意的络子,灵巧的十指翻飞,色泽鲜亮的丝绦在她手中渐渐成形。闻言,她抬头甜甜一笑,粉团儿般的面容分外讨喜:“你喜欢的话,就在我这里多住几日好了。”

郭燕娘大喜:“孟葭你太好了。”

静江府僻处西南,气候温暖,冬日甚少下雪结冰,自然不好存储。夏日要用冰,皆从高山开采,格外昂贵难得。郭家虽然有钱,主母却是舍不得给几个庶女用冰的。每年夏季最热的几天,郭燕娘的日子都分外难熬。

相较之下,顺宁郡王府财大气粗,不会短了几个主子这方面的嚼用。再加上孟葭原本就比一般女孩儿丰腴,格外畏热,每年杏雨楼的冰都用得足足的。

孟葭眉眼弯弯:“我一个人在家寂寞,巴不得燕娘多陪我几日呢。”

郭燕娘见她天真可爱的模样,爱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我们孟葭真是个可人儿,难怪长乐侯府怕被人抢了,早早定下了亲事。不像你那个眼高于顶的郡主姐姐,”她“哼”了声,兴奋起来,“孟葭,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郡主和段世子的婚事吹了,王爷将她许给了聂小乙?”

孟葭手中动作顿住,笑容微敛,闷闷“嗯”了声。

“哈哈哈哈,她常嘉年也有今天!”郭燕娘高兴地笑了起来,“泥干哈,唔……”后面的一句因口中忽然多了一物说得含混不清。

孟葭腾出手来,拈了一颗剥好的葡萄,塞入她口中,细细的柳叶眉皱起,认真道:“燕娘,姐姐遭此不幸,我们难过还来不及,岂能幸灾乐祸?”

郭燕娘又“哼”了声,三两下把葡萄咽下,扬着下巴道:“我就高兴了怎么着?你也太好性儿了。她从前是怎么欺压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只有她跌下云端,你才不会一辈子被她压一头。”

孟葭没什么威力地瞪了她一眼:“葡萄都堵不住你的嘴。”

郭燕娘不以为意,兴奋地站起:“聂小乙出身卑贱,还曾经做过她的马奴,如今虽然自立门户,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和旁人比起来算是前途无量,但和长乐侯府比起来还差得远,更休提和段世子比,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你那郡主姐姐,平时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当初你父王作主,要将你那堂姐莹姐儿许配给聂小乙,她还反对,说聂小乙配不上莹姐儿,现在却不得不自己嫁给他,真是比杀了她还难过。哈哈哈哈,想到她这会儿只能躲在兰心苑中哭干眼泪,我就高兴。”

*

兰心苑的石榴花开了大半,朱红的花朵点缀在枝叶间,如一簇簇明丽的火焰,驱散了几分沉滞的气氛。墙角的芭蕉青翠欲滴,几只雀儿栖在枝头,埋头清理灰色的羽翼。

珍珠提着朱漆螺钿梅花食盒,轻手轻脚地穿过珠帘碧帷,走到紧闭的雕门前,柔声开口:“郡主,奴婢叫小厨房做了你最爱的芙蓉豆腐,烩三鲜,鲜虾饼,玉带糕,您好歹吃一些。”说罢,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倾听里面的声息。

贾妈妈红肿着眼,满面愁容,悄声问道:“如何?”

珍珠直起身,黯然摇了摇头。

贾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苦命的郡主。”

珍珠急道:“妈妈,快想想办法吧。郡主什么都不肯吃,这怎么成?”

贾妈妈抹着眼泪:“能有什么办法?说也说了,劝了劝了,除非能让段世子回头娶郡主。”

珍珠一下子蔫了: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那样的事,段世子怎么可能再娶郡主?

屋中一片愁云惨雾。琥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妈妈,珍珠姐姐,准姑爷求见郡主。”

他来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安静的内室中忽然传来少女含怒的声音:“他算哪门子准姑爷?让他滚!”

琥珀手足无措。贾妈妈叹了口气:“我去说吧。”

她匆匆走到门外,便见一年轻男子负手候在石榴树下。炽烈的阳光落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流金光线描摹出斜飞剑眉,幽黑凤眸,左眼眼尾下一点泪痣风流。纵是青衫布鞋,也难掩丰神俊逸,风姿出众。

贾妈妈不由暗暗惋惜:若非聂小乙出身实在太低,光凭这容貌气度,与郡主倒也相配。如今,郡主只怕难过心头那个坎。

“聂姑爷。”贾妈妈向他行礼。

聂轻寒对她拱了拱手,声音温和:“妈妈,我有要事求见郡主。”

贾妈妈心中叹息,委婉道:“此时相见,于礼不和。”郡主的原话自是万万不能说的。就算郡主再委屈不甘,嫁给聂小乙一事已板上钉钉。她们只有想法子为郡主和未来姑爷弥补裂缝,哪能火上浇油?

聂轻寒神色平静,不卑不亢:“那就烦请妈妈转告郡主,我已查出那日之事幕后人线索。”

贾妈妈意外。

那日事后,郡王府严查,发现是自小服侍郡主的大丫鬟玛瑙将酒醉的郡主扶到了聂小乙暂住的客房中。而聂小乙当日的晚膳被人下了药。

可气的是,段世子亲自连夜审问玛瑙,严刑拷打之下,玛瑙居然一口咬定,郡主和聂小乙两情相悦,不过碍于对方出身低微,一直不敢挑明;又迫于皇家压力,不敢反对和段世子的婚事,暗暗伤心。她一片护主之心,不忍见郡主难过,才会行此下策。

听了这番说辞,段世子脸色难看之极,连天亮都等不及,负气连夜离开了郡王府。

贾妈妈气得心口都疼了。玛瑙这话也太过无耻了,简直是信口雌黄,蓄意抹黑郡主。天地良心,自从聂小乙离开郡王府,去青鹿书院求学,三年间,郡主和他见面不超过三次,哪里来的机会发展私情?

玛瑙却死活都不肯改口。

如今,聂小乙这么说,是有证据在手吗?

贾妈妈想了想道:“您稍等。”走进屋中通禀,片刻后,苦笑着出来,“郡主说,此事她自会去查,不劳您费心。”根本不领他的情。

聂轻寒垂下眼眸,没有再说什么,告辞离开。

琥珀站在窗口张望:“未来姑爷长得俊,脾气也挺好的。”

贾妈妈欲言又止,许久,终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兰心苑外,聂轻寒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朱漆兽首大门上,黑底金漆的匾额,大指食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片刻后,他眸底划过暗色,忽然回头,绕到兰心苑后面的围墙,身手敏捷地跳过。

屋后的窗半掩着,透过缝隙,他清晰地看到了屋中的情形,顿时一怔。

金丝藤椅上铺着柔软的浅碧弹墨冰丝垫,铜错金葡萄缠枝纹冰鉴上湃着一盏红艳艳的西瓜汁,几块晶莹剔透的绿豆冰糕。

年年一头乌黑的秀发蓬松松地披散着,穿一件轻软的藕荷色湖绸半臂,赤着一对小巧的玉足,懒洋洋地窝在藤椅上。

她一边享受地吃着西瓜汁和绿豆冰糕,一边将手中的羊皮封面任务手册慢慢翻过最后一页。

落在书册上的十指纤细秀美,根根莹白如玉,小巧的尾指染了蔻丹,红艳艳的分外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