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圆错开秦棋满面的不舍与悲怆, 随白泽踏上了前往雏云山的路。
屋外寒风第一次刮进了后院, 扫过一张张泪痕敷面的脸, 留下料峭寒意。不知何时钻了空隙飞进院子的枯叶随风摆荡, 于空中打着旋翻滚, 独一片叶子, 没有伴侣,最后卷着孤寂落于地面。
近来风波频起, 店里唯一会关注日期的白圆也很少看日历了, 无人发觉,今日竟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商业街旁边的大商场晚上有跨年活动, 冷清了半个月的街道再次热闹起来,行人裹着冬衣哈着冷气相伴上街,而街道末尾的杂货店却出了奇异事故。
这间在网上小有名气的店铺现在一片狼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地震, 救援人员接到群众电话赶到现场,清理掉碎石杂物,发现店内仅剩两面破了洞的墙壁,没有人的踪迹。
时间紧迫,白泽带着白圆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山巅广场。
广场地面画着一个巨大的符咒,数百名傀儡沿着脚下符咒的纹路围出几圈人墙,与白圆之前猜想的一样,守阵的人里真有四个熟面孔——当初天师比斗的评审天师以及消失多日的宋道人。
白泽对付伏羲尚有一战之力,何况这些没有灵识的傀儡,他仅用一刻钟便扫清了山顶障碍,牵着白圆慢慢落于涂满广场的符文中心。
看来伏羲手下的王牌与守护神地的妖怪神兽相比,还是略有不足,不然他不会只留一些人类与山神的躯壳守阵。
站定后,白泽取出青流交予的铜炉,往炉中注入法力,时间一分一秒淌过,铜炉几乎吸食了他所有力气,在体力不支倒下前,铜炉周身拂过一抹金光,炉身光芒四溢,从白泽手上飞了出去。
炉子体积在半空膨胀了几十倍,而后轰然坠地,端立于二人面前。
炉中径自燃起明亮的火焰,火舌在风的助力下摇曳狂舞,灼热的气流扑到了白圆脸上,却没能赶走绝望的悲凉。
“爸爸,我究竟是什么人。”白圆听到自己平静地问出了心底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
白泽惊世绝艳的脸上写着数不清的无奈和沧桑,他叹了不知多少气,闷在胸腔的郁气反而越凝越多,索性不再理会,如实道出原委。
“当年伏羲为了逃避天定轨迹,不惜与天道交战,他背后还有一些不甘心就此陨落的神明。陨落并非弑神,他们的下场是天命轮转,世界运行的结果。这些远古上神天生神格,横行三界数万年,也该够了。有天道相助,那场战役不算惨烈,伏羲落败,随众神一道去了,而那缕残魂的存在,天道一直都知晓……”
白圆忍不住插嘴:“它知道为何不阻止?”
白泽微微仰头,似在透过云层看清那主宰三界的天,“因为天道也无力阻止,天道与天地同在,天地有形,法则无形,于是天道有形亦无形,神镜是天道有形的一面,它想天下安宁,于是有了三界神镜,无形的是天命,管世间万物顺其自然,伏羲残魂的存在是天命默许的,它存在的意义或许是为了助力新世界的诞生。”
“而你,圆圆,你是天道两种形态争执妥协后的产物,四百年前神镜降世,而你作为天道分出的一抹灵识借由我的心头血化形,后以人类躯体诞生。如今神镜一方处在劣势,你的选择关乎三界未来。”
“如果,我不愿意牺牲呢。”得知身世的真相,白圆内心出奇的平静,低声道,“算了,我是作为人类被养大的,怎么可能不愿。”
她由维护人间的白泽抚养,以人类之躯降世,天道终究是眷顾人间的。
“圆圆,对不起。”
“爸,照顾好自己,别与秦棋斗,我不想见到你们当中任何一人出事。”
“嗯,我听你的。”
白圆展颜微笑:“我需要进炉子吗?”
白泽嗓子颤抖到难以成声,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他放在心头的宝贝。
踟蹰许久,白泽攥紧拳头,微微点了下头:“由神镜分出的铜炉会将你炼化成精魂,融入符咒,你的意识就是伏羲的结局。”
“爸爸,再见。”
“……再见,我的,宝贝女儿。”
白圆闭上眼睛,还好,不疼。
熊熊炉火瞬间烧尽了属于人类的躯体,她终是没能跨过这一年。
一束暖光穿破雏云山上盘旋不去的阴云直入九天,而后洒落人间各地,白泽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吼,震荡山河,足令天地动容。
终于,一切尘埃落地。
山海店破败的后院内,秦棋恶狠狠地盯着困住伏羲的卷轴,忽见白卷上的龙血像有了生命,在卷轴上翻滚跃动,随后溢出到地上,从卷轴里飘出一股黑烟,夹着不甘的吼叫,带着所有的阴谋野心消散于空气中。
“他们成功了。”秦棋低语。
说完这句话,他便寸步不离守在后院,等着那人履行承诺,平安归来。
苦等一夜,新年的阳光照进历经重生的杂货店,白泽脸色灰暗地回来了,一个人,回来了。
秦棋面无表情,瞳孔中酝酿出山雨欲来的阴影:“她去哪里了。”
白泽沉默。
“她人呢!”
后院躺着店中所有人,仙草生效,狸花、狡还有于光清醒了过来,知晓事情的经过与秦棋一道守在这里,此刻见白泽的反应,明白了结果。
空气中涌动着难言的哀怆与悲痛。
天寒不利于狸花和狡的伤势,青流昨夜架起火堆供它们取暖,白泽对秦棋的质问无动于衷,目光空洞地注视着火苗,像在寻找什么,又像在回忆着谁。
“你他妈快把她还给我!”秦棋痛苦地低吼,疯了一般掐住白泽的脖子,“还给我,否则我杀了你。”
白泽终于有了回应,脸上挂着苦笑:“她的魂魄随伏羲残魂一起消散了,碎成无数残片散落世间,要在茫茫众生之间寻齐她的魂魄,我该怎么找。”
秦棋死死捏住白泽的脖颈,咬紧牙关决然道:“只要她能回来,无论耗费多长时间我都会找。”
于光苦涩道:“那么多魂片,该怎么从孤魂野鬼中分辨出来,又如何防止野鬼吞掉……”
秦棋瞠目欲裂,如同困兽般绝望,同时又在不断逼自己相信还有希望:“你闭嘴,我能辨出她的味道,她会回来的。”无助地松开手,双膝弯曲跪在地上,绝望已经淹没了他。
后院的火堆蹦着火星,狸花忍不住了,张嘴就哭。离火堆最远的小黄突然起身,离开了睡着的饕餮身边,慢慢走近那令纸人惧怕不已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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