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任成顿时神色严肃起来,给银冬施针先令他清醒过来,这便跪在地上,俯首道,“恐有人要害陛下,请陛下速速将这几日入口的食物同奴细细说来。”
平通一看任成这态度,意识到事态似乎很严重,顿时也跪在地上,表情有些慌,脑子里快速地将这些天的所有细节,陛下入口的所有食物都过了一遍,竟然一时间未曾发现任何的疑点。
龙临宫送进来的东西,向来都是经过多人试吃,不仅测毒,也把食材的搭配,相互间的禁忌都会仔仔细细地排除掉。
帝王入口的东西,岂可儿戏。
平通很确认,这段时间确实无任何的异常,食物之外,皇帝又不喜熏香,要一定说出个异常之处,便是陛下近来午膳一直去含仙殿……
平通又很快否认,含仙殿那位,那可是陛下真正心尖尖上的人,那殿内的规格摆设,有些甚至比龙临宫还要奢靡,所用之物,无不出自陛下之手,所用之人无不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说起来那里是比龙临宫更加安全的存在。
可任成说有人要害陛下,平通不敢马虎,继续细细地想,任成医毒冠绝天下,他说的话,必然不会是假的……
于是主仆三个人,关起门绞尽脑汁地在龙临宫中寻找潜在“敌人”,平通不会去怀疑长公主,因为他将自家陛下对长公主的那份呵护都看在眼中。
奴肖其主,连平通都不会怀疑到银霜月那里,银冬当然更是连想都不会朝那边去想。
于是三人琢磨了大半天,将膳食房上到御厨下到烧火的丫头全都排查一遍之后,愣是没找出可疑之人,最后银冬无意间问了平通一句,“午膳时间要到了,长公主可差人来请朕了?”
“已经来了,在外头候着,”平通应声。
任成犹豫了片刻,突然间道,“陛下,近日可是常去长公主的……”
“放肆!”银冬直接打断任成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已是动了真气,“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怀疑到长公主的头上!”
任成和平通都鲜少见银冬如此恼火,顿时吓得都跪趴在地,不敢再说话了,银冬呼吸急促,绕着桌案走了两圈之后,又是一阵的天旋地转,幸好及时被抬头偷窥他脸色的任成看到,这才堪堪扶住。
“陛下……”任成苦着脸,“奴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陛下如今阳火大盛,内燥外焦,若不及时找出病因,拖久伤身啊……”
银冬没力气发火,也冷静下来一些,任成这样一说,他确实想起了在长姐那里用膳,吃的东西里面都带着若有似无的药味儿。
可是这种想法一出来,银冬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立刻又将念头压下去,若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全身心的信任,毫不犹豫地交付性命那便只有长姐。
于是银冬不许任成和平通胡乱猜疑,也不许自己胡思乱想,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便乘着步辇去了含仙殿。
今天任成跟着,一进含仙殿,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表情差点都崩了。
这么大的药味!陛下得是失去味觉和嗅觉了,才会不知道这膳食有问题!
银霜月见银冬来了,欢欢喜喜地拉着他坐在桌边上,亲手舀了一碗浓汤,放在银冬的面前,“冬儿,快尝尝这个,这个是我专门令小厨房炖了两个时辰的。”
银冬接过,被药味熏得微微皱了下眉,他先前光顾着高兴,没太注意他来含仙殿吃的东西,都有这么重的药味。
人这个东西,疑心一旦起了,就会发现,蛛丝马迹全都显现出来了。
于是银冬迟疑了一下,第一次犹豫着开口问道,“长姐……这汤为什么有药味?”
任成在旁边眼睛都要抽了!
当然有啊!这是十全大补汤!别喝啊陛下,能把你补死的!
银霜月被问得表情明显不自然了一瞬,但是很快便又笑着催促,“是我最新令小厨房做的药膳,对身体好的,快喝,凉了就没效果了。”
说着还推着碗,朝着银冬的唇边推了推。
银冬看着银霜月的表情,已然看出了不对劲,心里却没有生出任何波澜壮阔的阴谋和猜测,平静得很。
“哦。”银冬笑起来。
长姐说好那便是好,他端着碗一口气将一整碗都喝了。
他倒是“含笑饮毒酒”一般喝得痛快,任成可是被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这可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身体虚弱的人,吃了桌子上的这些东西,确实是极好的滋养品,而且看样子这些东西确实是精心准备的,任成是内行,一看便知做得很讲究,食材的量也很严谨,按照平通的说法,陛下这些天一直在这边用膳,怕是这东西还是循序渐进来的,一开始饶是他也看不出什么。
但若是像陛下这般本身无任何病症,血气方刚,还常年禁欲的人,这滋补的膳食,怕是比令人肠穿肚烂的毒药也差不离。
不过任成心里的咆哮银冬听不到,银冬同往常一样,银霜月给他弄什么他就吃什么,乖巧得很,只是今天似乎乖得过头了,不怎么说话的样子。
“冬儿,”银霜月拿了绢布递给他,“擦擦嘴,你吃了不少了,没什么胃口就不要吃了。”
银冬接过绢布,按掉自己嘴边的汤水,这才看向银霜月,“没有,很好吃。”
银霜月心中却是柔软一片,这药膳越到后面药量越多,今日这膳食,苦味盖过了美味,她都吃不下,怎么可能好吃呢。
银冬就是这样,从来也不会让她为难。
银霜月不由得想起来,两人当年流连在外,她一个长在深宅大院的下等婢女,能有什么求生的能耐?
夏天还有野果勉强果腹,再不济还能伪装得邋遢一些,去镇上要写吃的,但是到了冬天,就真的没什么吃食,两人好容易找到了一片被雪掩埋的土地,那里面种的是红薯,没有挖得很干净,银霜月就拿着石头,刨地上的冻红薯,一小块一小块,带着泥水和雪水,那时候她给银冬,银冬也说好吃……
银霜月时常想,她当时没有将银冬索性扔了不管的最大原因,并不是她一个下等婢女想要冒充什么皇女,更不是她骨子里有什么奴性,都要活不下去了,还忠心护主。
而是银冬当时实在是招人喜欢,乖巧,不闹,一个生长在皇宫的皇子,银霜月有时候都十分的震惊,他竟然也能和她到处窝在脏兮兮的地方,从不曾抱怨。
给什么吃什么,不高兴打一顿也不会记仇,想起来银霜月就总想笑,她少时似乎没少揍银冬,他竟也真的没记仇,只记得她的好来着。
若说后面两人行踪暴露,整天脑袋别在裤腰上东躲西藏的时候,她豁出命也不肯扔了他的原因,不是为了别的,严格来说是银冬收服了她。
用那软软的语调叫着长姐,用他瘦小的肩膀,总想帮着她抗点什么,银霜月自记事起,就是个下等婢女,据说是她爹娘将她卖到那里的,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哪怕不无依,也孤苦。
当时银冬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边,是她的累赘和麻烦,也是她唯一的陪伴。
到如今两人终于苦尽甘来,银霜月将自己定位在长辈位置,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冬儿啊,”银霜月破天荒伸手抓住了银冬的手,“长姐知道你忙,但是一个国家稳固的因素有很多,子嗣繁茂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
银冬一脑门子雾水,全部的感官都在长姐拉着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