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插翅难逃 红枣 3493 字 26天前

我意外之中有些激动地打来可盒子,里面躺着的并非是想象中那样华丽的缎面鞋,而是朴素的布制鞋。

“布面的足尖鞋摩擦力大,容易站立,更适合初学者。现在穿上试试。”

那是个奇妙的时刻。我在吴可的指导下扶着杆子试着用脚尖去站立,我的脚趾能感受到鞋子尖端硬邦邦的平面。我整个人抬高了一截,错觉里仿佛只要这样踮起脚尖,就能离自己的梦想更近。我侧着脸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

然而还没来得及感动,我的脚趾便开始觉察出钻心的疼痛,脚踝也开始酸麻。当这样完全垂直地站立时,脚没有了任何缓冲,全身的重量和任何移动造成的冲击感都施加在了脚上。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模拟出脚趾在这双足尖鞋里受到挤压而变形,我感觉我的脚指甲正在一个个被生生劈开。

这种疼痛钻入我的肉体,钻入脚部的肌肉,骨骼,韧带和神经。

我想要停下来,然而吴可制止了我。

“再站一会儿,之后再脱下鞋子看看哪个脚趾擦伤了或者受挤压最严重,那以后你就用胶布把它们包起来,还可以根据脚上受伤的状况选择脚趾垫片或者凝胶,绷带。总是要受伤之后才能知道自己的弱处和如何保护它们。”

那天回家脚趾上便起了水泡,指甲也劈开了一个,鲜血淋漓。

而自从开始了足尖鞋的锻炼,我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可惊喜却不断发生。我在芭蕾基础上表现的愚钝,然而突破了漫长的基础功,我的进步让所有人惊吓。

我僵硬的身体在不断的磨合锻炼里,仿佛加入了机油,经历了缓慢的启动之后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开始运作。

我的动作比这里所有人都精准,就像精确计算过一样。

把每个动作都做到位,那才是芭蕾的精髓。每一个舞步,都要精致细腻,芭蕾是在诠释优雅,而优雅需要时间和矜持。

“你打破了这条定律。”吴可用不能置信的眼光看我,“你甚至仿佛不需要时间的孕育,好像那些动作是你与生俱来的天分,你只是在摸索着重新拿回来。”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肯定我,“还有半个月就是进阶班的季度汇报演出,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当个陪衬的群舞。明天可以开始一起练习那支舞。演出可以请朋友家人来看。你学起来这么快,他们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我笑了笑,目送吴可离开。演出势必要买演出服装,又是一笔钱。而我又哪里有亲友可以邀请呢?

我只是独自跳舞。而我仿佛有一种错觉,我这样孤独地跳了仿佛有一个世纪。过去,现在,将来,都在独自跳舞。

然而当晚我便收到了比舞蹈进步更大的惊喜。我在租住的房子门口遇到了frank。他热情地冲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alicia,我要完成我们的纪录片。”他看到我手上新买的舞鞋,满脸都是期待,“我知道你重新跳舞了,我过去遇到你时你便已经小有所成了。这次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终于可以从头拍摄一个舞者为舞蹈付出的艰辛了。”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堆影碟。

“这是法国各个舞团私藏的教学录像,还有知名舞者的演出片段。以后你要什么资料就和我说,我一定帮你搞定。还有一个好消息。”frank得意洋洋。

“我这次的拍摄拿到了全程赞助,你再也不用买手里那样糟糕的舞鞋了!你要买最贵最好的!”

这个消息确实让我也狂喜。

芭蕾是需要养护的艺术。想要成为出色的舞者,那么我必须有一双如我脚部第二层皮肤一般契合的舞鞋,必须好好保护自己的脚。现在还可以按照尺码买市面上的舞鞋自己调整,但越是往后,越是想要突破,便需要定制高级缎面舞鞋,那比布面舞鞋贵了不知多少。

如今我仅仅练习基础,一周也要跳坏2双舞鞋,这样的消耗实在太大了。frank的出现简直是太恰到好处。

“买断我录像版权的赞助商希望你用最好的鞋子跳出效果。不然他会不满意的。”在frank的催促下,我第二天便狠下了心去定制了一双缎面鞋,同时也答应了吴可的汇报演出。

“他们已经在排舞了,但我相信你,你插、进去,当一次群舞也是好的,感受一下真正在舞台上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我和吴可对话的时候,frank已经架起了摄像机,这次他大约想多要些素材好后期剪辑,竟然连我一举一动都拍下来。甚至于我都有些被某个人密切关注着的错觉,好在吴可她们不介意,只要求纪录片如果公开需要为“舞姿”署名。

进阶班里很多是职业的舞者,这次便也是为了突出表现她们,编舞为她们编了一段段独舞变奏,群舞的动作非常基础和简单,甚至只需要能长时间保持脚尖站立。

我第一次和他人一起跳舞,心中充满了新奇。然而不久我便失望了,即使是群舞,人仍然可以感到孤独。

芭蕾就像是一个孤独的艺术。在有些时刻我会和他人相遇,当我们在群舞里跳着自己应该的每一个舞步,有人起跳,有人落下,如果我和其余舞者短暂对视,便能看到对方脸上满足认真的表情。那一刻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但是这种感觉并不一直在。当所有人排练结束,扑进各自亲友的怀抱,我便不自觉的感到孤独。

frank尽职地拍下我这种落寞的表情。他非常敬业,工作时便像一架人形摄像机。不侵入拍摄。他只是无声的旁观和记录。

我在练习群舞的同时也继续单独练习。frank的那些资料给了我极大的启发和激励,有些影像真的非常珍贵,很多知名舞者早期跳得还拙劣的录像,并被他仔细地标注着日期,里面还附着一张他写的法语便签。

“你会回到舞台上,所有人都将成为你的奴仆。”这张便签背面还写了一些文字,我只能认出是ich liebe dich这些字,不是法语,也不知道是frank顺手记了什么。

我笑着把便签夹进了一本讲解芭蕾动作的书里。和frank在一起让我觉得坦然放松。他友好又包容,给我距离和自我空间,让我觉得安心。

黎竞倒是紧跟着回来找过我,被莫行之拦住了,之后他因为父亲去世,便急匆匆赶回巴黎,他父亲情史颇多,这时候冒出来争遗产的“儿子”们便让他焦头烂额,我见不到他,只能看到每天被送来的百合。

而尹厉,尹厉却是自此没有消息,他和他的玫瑰都一并消失在我生活里了。

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让舞蹈占据我。我用一种奇迹一般的速度进步着。frank几乎每次结束拍摄后就激动得难以自持。他告诉我,我的灵魂正在回归。我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正在苏醒。

群舞的排练也终于加入了几个简单的跳跃姿势。我们不断练习。每个人脸上都是汗水。但更多的时候是吴可和其余老师在指导独舞的那几个学员的动作,每当这时,我便在一边看着。

“现在可以把艾卡特动作换成戴弗洛动作,身体稍微倾斜点,屈膝,平足伸展,抬腿。我叫你抬腿!手臂动作跟上!不要像死鸡的翅膀一样软绵绵耷拉在身体两边!”吴可一如既往的恨铁不成钢,她因为那个学员的动作不标准而气得满脸通红,“还有跳跃!跳跃你会么?!你根本是基本功没打好,现在你每一个跳跃都让我感觉不到任何美感!”

“那吴老师你怎么不跳一个让我学习学习!”那学生挑了挑眉毛,讽刺地回道。

这一句下去吴可便顿住了,她压抑了极大的怒气,一声不吭,脸色苍白。她本来是优秀的芭蕾舞者,只可惜一次意外大肌腱断裂治疗不及时导致她之后都无法再跳,只能改行当芭蕾教师和编舞。她又太严厉太耿直,几乎不会去假意恭维,有些学生便对她相当恶意。

吴可捏紧了拳头,她到底是一个中年女人了,此刻站在这群意气风发的小姑娘面前,便更显得身材瘦削,孤立无援。

我有些火气上头,终于没忍住:“不用吴老师跳,我就可以,我就是吴老师教出来的。”吴可每次的严厉和坏脾气也都是出于对学员的负责和对芭蕾的严谨。她并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

我走出来站在所有人面前。那学员挑衅地为我开了音乐:“那吴老师的关门弟子来一段。”

我跟着音乐跳起来。那几个跳跃的动作我看了好几天,也自己偷偷练过,即便还有些生疏,但是吴可每一次对那学员的指点我都有记下。

随着音乐,我放开了最初的羞涩和紧张,去拥抱那些散落的舞步,世界只是我一个人的,只有我和芭蕾,我跳跃,舞动手臂,仿佛我的身体可以定义空间。

而当我忘我地跳完,竟然鸦雀无声。直到片刻才响起吴可激动的声音。

“你竟然都记下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另外个老师也同样惊异:“那是第二幕的整个变奏舞步!而且你跳的精准度,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了,你那个大腾跃甚至开度是男舞者的标准!”

“颜笑,你有一副好身体,你真的有芭蕾天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大腾跃做的这样轻松,好像不需要力量一样轻盈。”

吴可这之后就更加关注我的练习,加大了强度和难度。甚至在汇报演出里也给我单独加了一个跳跃的小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