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只好苦恼地站起身,来到墙边,念出上面的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他倒吸一口冷气,就差跪下认错了,“领导,是我说错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这才是于右任的真迹,你那张啊,太假了,直接撕了吧。周老板,你来,再看看这个。”方庸走到书架前,打开玻璃柜,指着一个巴掌大的烟灰缸物件,“货真价实的元青花螭龙双耳三足鼎,我很少拿出来给人看。对了,你左边那幅是齐白石的小样,年轻时的东西,尺寸和水平都低了点,不过齐白石就算打张草稿,放到现在也是难求的珍品。……那是唐三彩,物件小,贵在手艺精湛。还有刚才咱们坐的这套椅子,你可别看他旧,明代的海南黄花梨,隔壁还有张床才稀罕,我都不敢睡。”
听着方庸讲述屋子里各种不起眼东西的来历,周荣和胡建仁倒吸一口气,心头千回百转,虽然他们不懂文物古玩,但光这些名头就知道这房子里的物件可绝对不便宜,就连地上铺的黑不溜秋的地砖,也是方庸专门找人用古砖铺的,不是仿古砖,是正经的文物古砖!
方庸带着他们转了一圈,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我呀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对钱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唯一的爱好就是搞点收藏,你们也看到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就是我全部兴趣所在。”
周荣深深佩服地叹口气:“老师,您是文化人,境界就是不一样,我真得好好学习。不像我这生意人,家里只会堆着钱,在您面前真是太俗气了。”
方庸得意地笑起来:“我这辈子从没收过别人一分钱,当然也不会为了你们破例。屋里的这些东西呢,大部分是别人送的。说起来我最喜欢的还是青铜器,可我家里只剩下小样了,原本我地下室有个镇宅的青铜鼎,前一阵子有位大领导喜欢,我只能忍痛割爱。坦白说吧,要不是我这肉割得太疼,我也不会让你一个外人来我家呀。我最想收藏一套编钟,如果有一套编钟摆在这里,我就心愿满足了。”
“一套编钟?了解,了解!”周荣笑着连连点头。
屋后的小花园里,方超和刘直就躲在墙根下,警惕地听着屋子里的一切,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听出屋子里共有三个男人,担心屋里的人若突然打开后门,他们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虽说手里有枪,两人也不怕三个男人,但闹出大动静是在所难免的,说不定会惊动保安,他们俩总不能把追他们的人都开枪打死吧。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方庸和周荣道别离开的声音,方超和刘直赶紧翻过小花园逃出去,按着进来的方向离开了小区,这才敢大呼一口气。两人互相看了眼,过了几秒,同时笑出声。
方超学着周荣的声音说:“我这生意人啊家里只堆着钱,在您面前真是太俗气了。”
刘直摇头叹息: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白痴在两个抢劫犯面前说他家有钱,超哥,咱们换目标吧。”
方超得意地直点头:“这胖子果然是个大贪官,我判断没错吧?不过文物嘛,不是硬通货,我们也没法卖,还是钱来得实在!那个生意人,我们吃定了!”
周荣和方庸道别后,坐上奔驰车离开小区,到了外面马路上,周荣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不见,厉声对胡建仁骂道:“你他妈五十万块钱买了幅假字,我还当成见面礼,真丢人丢到外太空了!”
胡建仁战栗地解释:“我……我也不知道这字是假的,我一定找卖货的算账,这钱我一定给要回来。”
“要不回来你自己掏!”周荣咬了咬牙,转而道,“这账先记你头上,现在上哪儿弄套编钟?记住,一定要真货!”
胡建仁也不懂文物,掏出手机查了下百度,惊呼出声:“这编钟可不便宜。”
“怎么个不便宜?”
“编钟是青铜器,青铜器是出土文物,不能买卖,少数能上拍卖的都在国外流转,少说也得几千万,贵的甚至上亿。”
“几千万?”周荣倒吸口气,“姓方的说着对钱没兴趣,报出来的东西可真是大胃口。不过也好,我不怕他要价贵,就怕他不肯收。只要我们跟他这把合作成了,以后东部新城的肉,我们吃定了,得尽快弄到编钟。”
“我知道三江口有个人,别人叫他郑老哥,他以前贩过文物,跟这圈子的人熟,我找他问问,不过——”胡建仁皱起眉,不无担忧地道,“荣哥,方主任跟我们第一次碰面,就直接明码标价,这也太直接了吧?”
周荣冷笑一声摇摇头:“我找人这么多次约他,他早就明白我的来意,等着我们上门罢了。你看,一套编钟几千万,他为什么要一套编钟?他这报价可不是随便说的,早就在肚子里算过我们整个项目的收益。”
胡建仁不禁感慨:“没想到方庸这么一个诗人,要钱的时候算得可真精明。”
周荣不屑地哼了一声,给方庸下结论:
“他是个诗人——可惜没有灵魂。”
这时,司机突然开口:“老板,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
“车?”周荣向后视镜看去,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辆破夏利。
胡建仁迟疑道:“难道是警察,不过公安里有这种破夏利吗?”
“东叔说得果然没错。”周荣咬了下牙,“公安局的社会车辆我们都知道,肯定是新来的张局长找了辆查扣多年的车子来跟我们,还以为我们不知道,自作聪明!”
司机问:“老板,要不要甩了他们?”
“甩什么!搞得我心虚,慢慢开,让他们跟着好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夏利车里,方超一边狠狠踩着油门,一边又手握手刹,以防路口刹不住。跟了好一会儿,方才吐出一口气:“刚刚看他们大奔出来,我想这下没戏了,肯定跟不上,幸亏这大奔是新手,开不来,这么慢,哈哈。”
方超两人已经盯上了周荣这个地头蛇的钱,他们能成功吗?
另一边,刑警们依然在为叶剑的案子奔波,虽然这案子的调查还没取得突破性成果,不过李峰的审讯工作却让副局长卢正失踪的事浮出水面。审讯室里,张一昂和王瑞军、宋星等人脸色凝重地坐在一起,集体盯着对面被铐在椅子上的李峰,他们刚刚得到了一条极其突然的情报。
李峰之所以手上会有这么多条命案,一开始纯属为了他老婆蒋英。
他和蒋英同在一个村长大,蒋英比他小一岁,自小青梅竹马。蒋英十六岁那年,被同村的表叔强暴,表叔是村里的恶霸,蒋英父母被他家威胁,不敢声张,李峰得知此事后,找他算账,结果争斗中不小心把对方杀了,判了十二年。出狱后,李峰找到蒋英,得知蒋英已经嫁人,丈夫嫌她此前被强暴的遭遇,非但不同情,反而对她家暴,后来还逼迫她卖淫。于是李峰一气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提刀杀了蒋英丈夫一家,他也被村民当场抓获,扭送到乡里的派出所。
这是大案,派出所马上通知上级公安机关,可还没等大部队赶到,他当晚乘人不备打伤看守警察,抢夺枪支逃了出来,带上蒋英出走,从此开始了亡命天涯路。
他不断靠盗窃和抢劫维持生计,期间杀害了多名无辜群众。他一路流窜作案,后来他会躲在三江口,据说是有人雇他来杀个人,结果没杀成,就暂时住下了。
“你之前交代,你来三江口是有人雇你杀人,结果你发现下手对象是警察,你没干,是吗?”宋星问道。
李峰脸上表情平淡无奇,他自被抓后,一直是这副模样,既没跟公安机关对着干,也没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自己是死刑,交代案情很配合,唯独一直称所有事都是他干的,和老婆蒋英完全无关,求警方放过她。
“对,是小飞找的我,小飞是我以前蹲大狱时认识的,你们可以查。后来我背了多条人命逃到江苏,一次在路上居然被他认出来,我本想杀了他灭口,他当时请我们夫妻吃饭,还给了我两千块跑路费,我就不忍心下手了。那天喝完酒,他跟我说有人找他去三江口杀个人,给他一百万。他没杀过人,愿意分我五十,让我干,我就答应了。到了三江口我才知道要杀的是个老警察,还是个领导,杀了会出大事的。我媳妇儿坚决不让我再干了,我呢想着小孩儿那么小,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干了这一票就算被抓,给她们留点钱也好。我就跟小飞说,杀警察得跟雇主要两百万,定金先付一半。后来过了些天,再也没遇过小飞。我们夫妻跑了这些年也累了,索性就在三江口盘了个小店,安顿下来。”
宋星掏出一张卢正的照片,问:“你要杀的警察是不是这个人?”
“对,就是他,我记得姓卢。”
“叫卢正?”
“是这名。”
“那么后来卢正是被谁杀的?”
“卢正后来被别人杀了吗?我没参与,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小飞,那小子没这胆,说不定雇主不止找了他一个。”
“卢正真的不是你杀的?”
李峰淡笑道:“领导,我骗你们干吗,我以前犯的事都够枪毙十回了,真是我干的,我肯定认。”
“小飞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