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美差点儿没忍住骂盼娣,心说这是骨子里犯贱吧?天生的贱种?不给你吃,让你干活,你还要听话?
看甄美那表情,盼娣就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正好又添了一句:“你这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说你头一回闹,村里人还会帮你,次数一多谁会在乎?你总该记得咱们村的刘家婆娘吧?不是死了儿子的那个,是另外一个。以前,她男人打她,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刘家人还有村里人都会站出来替她说话。等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眼下她就是一天三顿的挨打,又有谁会当回事儿呢?你再闹,再闹小心回头奶给你随便找户人家嫁出去!”
“随便找户人家嫁出去也比待在这个家里好啊!”甄美不怕的,说白了她就是没经历过事儿。以前在甄家,最差不过挨顿骂。来了苗家以后,哪怕会挨打会挨饿,李桂芳到底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铁头娃甄美啊,还是没接受社会的毒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
可听得她这个话,再看她竟然还是一脸的憧憬,盼娣明白自己这番话都白说了,可看着这个亲妹妹天真的模样,又实在是骂不出口,只能寄希望于她奶别太过了。
盼娣一回家,就代表着离大年三十已经很近了。
李桂芳靠着卖毓秀寄来的东西,勉勉强强凑到了一笔钱,连着自己手头上仅剩下的那些,差不多得有小一百。
但其实也就只剩下那么多了。
哪怕算上盼娣交的工资,这钱左算右算还是不太够。其实也不是不够,一百块的话,换做是隔壁村的,能扣扣索索用个两年了。就是换作甄卓凡,那也能用一年光景。然而,这钱要是落在毓秀手里,估摸着……一个月?
完蛋了。
“你跑到外头做了那么多日子的活儿,就攒了那么点儿钱?”李桂芳很是不满意。
“一个月工资十五块,再说就算厂子里包吃包住,我也不可能完全不花钱的。”盼娣面无表情的解释着,“我就一临时工,干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继续干活,涨工资的事情就别想了。”
李桂芳常往县城里去,知道是这个情况,毕竟就算是正式的女工,工资也不过才二十来块。除非是升职当了小领导,像车间主任之类的,才会涨工资。还有就是,正式工能算工龄,干得越久到手的钱就越高。可惜,盼娣是临时工,干多久跟工龄也扯不上关系。
趁这个机会,盼娣索性说了她年后南下的事情。
“听人说南边厂子多,工资也高,很多干个一两年就能攒够钱给家里盖房子。”一句话,成功的堵住了李桂芳的嘴。
只是苗解放却没办法再继续保持沉默,忍不住开口问道:“盼娣你都二十了,不嫁人了?”
“你闭嘴!”李桂芳头也不抬的怼了他一句。
苗解放满脸迟疑的看向李桂芳,他想说闺女大了,肯定是要嫁人了,以前是念书没办法,现在既然都不念书了,为啥不嫁呢?就算出了何小红那个事儿,可其实单纯的想要嫁出去不难的。盼娣长得不算差,又是高中毕业的,如今还有份每个月能拿十五块的工作,就算是临时工好了,那也比村里一多半人要强。所以,为啥不嫁呢?
可惜,苗解放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由他妈做主,哪怕心里藏着不少话,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盼娣低头扒饭,掩饰了眼底的失望。
为啥不让她嫁人不是明摆着的吗?嫁了人,甭管对方是好是坏,都不可能由着她每个月把绝大部分的工资拿回娘家。就算对方愿意好了,苗家也不能这么干,不然还不得叫村里人把脊梁骨戳断?她奶在很多时候是不在乎别人咋说,可前提是自己的腰板要挺直,像这种明显会落人口舌的事情,李桂芳不会做的。
等匆匆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很晚了,李桂芳叮嘱盼娣明个儿早点起来,家里一大堆的活计等着她来做呢。
可不是一大堆的活儿吗?像砍柴修房子之类的事情,苗解放都是能干的。可要说到洗衣服洗床单被套,还有准备年货之类的活儿,苗解放没法子的。李桂芳以前倒是能,可她年纪大了,灶屋里的事情勉强还能凑合,大冬天的去河边洗东西那是真的为难她了。偏生,家里两个小的,飞跃肯定不干这种事儿,甄美是宁可被你打死饿死也不愿意干,用她的话说,反正干了也照样得挨骂挨饿,那她图啥?
还真别说,每当盼娣觉得她不像何小红时,她总能做出跟何小红当初一样的选择来。其实这不叫懒,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偏生,李桂芳是不可能给她任何好处的。
盼娣干脆利索的答应了一声,然后第二天天不亮就去河边洗衣服了。
等她洗洗涮涮了半天后,李桂芳就喊她擦干净手过来写信。
要说读信写信这种活,甄美和苗飞跃都能干的,可这回的情况有些不同,李桂芳不想叫两个小的插手,差遣盼娣就因为她嘴巴牢,再就是她年后就要出远门了。
“你跟毓秀说,家里没钱了,让她以后花钱节约一点,不用给家里人买东西了,不需要的。”李桂芳终于想明白了,必须跟毓秀说清楚这个事儿,她不说,指望毓秀自己想通那是绝不可能的。
怪只怪,当初送毓秀出门时,没说让她省着点儿用,而是说缺啥就去买,不要亏了自己。
想到这个,李桂芳就满肚子怨气:“都是你们老师不靠谱,跑来咱们家说啥啥……哦,说首都啥都有不用带那么多,多备点儿钱去那边买就行了。啥都有是没错,可要钱啊!甄家那小子也不靠谱,你们老师没去过首都,他总该知道吧?早说首都的东西那么贵,我就给毓秀买了再叫她带走!”
盼娣只管听吩咐写信,多余的吐槽权当风过耳。
写了一会儿后,她抬头问李桂芳:“毓秀的信呢?也叫我看看。”
看就看呗!
李桂芳起身拿了信给她,临时想起手套那个事儿,不甚在意的道:“毓秀也给你买了东西,叫我便宜卖给人家了。”
毓秀寄来的三副手套,只有她精挑细选的那副稍微值点钱,就那副还被甄美藏起来了,挨打挨骂死也不拿出来,拼着自己不用也绝不便宜了李桂芳。至于其余两副,都值不了多少钱,也就比乡下集市里卖得好上那么一点点,李桂芳就按集市上的价卖,到底还是换回了些钱。
盼娣没吭声,她对礼物什么的不在意,只一脸认真的看信。
“……这里说,毓秀交上去的农村困难补助审核没通过,原因是她看起来不像农村娃,也不像缺钱的样子。”盼娣指着其中一页信纸的一段跟李桂芳说,“农村困难补助的金额很高的,跟我一块儿在厂子里干活的人里头,有亲戚考上大学的。听说,最差的也有五块钱,是每个月都有的,最高的好像有十几块。”
李桂芳捂着心口,心痛到无法呼吸。
早先她只顾着心疼东西去了,依稀仿佛听了那么一嘴,但没特别在意。这会儿她总算是清晰地知道了毓秀没拿到补助的原因,顿时后悔得捶胸顿足:“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听那些人乱说了!就该叫毓秀带着东西去学校!”
比起后悔不已的李桂芳,盼娣就要实际多了:“看来补助是没戏了,那奶你必须给毓秀寄钱啊,她一个人在外头上学,又没处挣钱的,就算不买大件,每个月吃饭总归是要花钱的。再说她习惯了这么花钱,不给多点儿她咋办?”
“哎哟哟……”李桂芳心疼坏了,她的钱啊,她扣扣索索几十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才拼命攒下来的那些钱啊,全砸锅了也不够啊!
不行,她必须想个法子!
盼娣没管李桂芳想啥,只径自看信,看完了继续写信。她倒是把李桂芳叮嘱的话都写到了信里面,可她压根就不抱什么希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见甄美天天被收拾,还是这么一副死德行吗?毓秀其实也差不多的,就算乖巧懂事成绩又好,对金钱没概念却是致命弱点,偏生这事儿吧,还真不是口头上教教就能学会的。
末了,她还在信后头写了自己年后要南下打工的事情。
比起毓秀那很厚实的一封信,盼娣写的太简单了,满打满算也就一页纸。李桂芳满脸的嫌弃,反复问她写清楚了没有:“家里没钱了!你不写清楚到时候全家一起去喝西北风!”
“都写了的。”盼娣利索的折好信纸,塞到信封里,临了想起一个事儿,反问道,“奶,不是你常说的,毓秀天生就是享福的,合该吃好喝好用好。所以你愁啥啊?放心吧,毓秀一定会过得好的。”
李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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