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期自去岁十月被端木宪送去庄子里,已经半年没回过府了,对于府里的状况,他实在是所知无几。
到现在,他还有几分如临梦境的感觉,脑子钝钝的。
端木期下意识地搜寻起唐氏的身影,想问问唐氏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这才注意到唐氏不在这里。
奇怪?
端木期皱了皱眉。
之前唐氏携女儿从庄子回府的事也是与他商量过的,夫妻俩都觉得现在的时机好,他们三房的儿女可以给端木家联姻,如此,端木宪就会让他们回去了,总不能让儿女们的婚事没有父母出面吧?
所以,夫妇俩商量后,就让唐氏带着女儿先回府来,毕竟以端木缘的年纪是可以马上订亲的,要是端木缘能找到好的婆家,三房也能借此崛起了!
可是这儿女的婚事还没着落,父亲怎么忽然就动了分家的念头呢?!
端木期心烦意乱,觉得自他从汝县回京后,这半年多就没什么好事。
端木期又朝跪在他右后方的端木缘看了过去,用眼神问她,你娘呢?
端木缘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娘一早就出门去皇觉寺上香了。
别人没看到他们父女的眼神交流,上首的端木宪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唐氏在外干的那些蠢事,端木宪心头的火苗一下子被点燃了。
“啪!”
端木宪随手把茶盅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上,这声响震得众人心跳漏了一拍。
端木宪干脆替端木缘说道:“老三,唐氏让锦衣卫带走了。”
“……”
“……”
“……”
其他人听端木宪突然提起了唐氏,皆是一惊。
跟着,一个疑问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众人的心头——
唐氏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惊动了锦衣卫,还被带去了诏狱?!
震惊之后,端木腾和端木朔总算是恍然大悟,心头一片雪亮。
端木宪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唐氏,原因昭然若揭,肯定是唐氏干了什么蠢事才让端木宪动了要分家的念头。
一瞬间,端木腾和端木朔都有替端木期休妻的念头了。
老三的媳妇犯了错,凭什么连累了他们替他付出代价?!
端木腾和端木朔又是愤愤,又是不甘。
“……”端木朝反倒是心定了一些,眸光闪烁,暗道:只要分家的原因跟他们二房无关就好。
反正老大不在了,他现在就是长子,端木宪又一向喜欢自己的儿子端木珩,亲自教导,俨然把端木珩视作未来的继承人,就算是端木宪要分家,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说穿了,也不过是把下头几个弟弟分出去而已。
端木朝也就不再哀求了,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思索着:唐氏这蠢妇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等等!锦衣卫!
端木朝咽了咽口水,有心不安:这件事涉及到锦衣卫,该不会是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祸事吧,所以父亲才会想分家?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有点不好了。三房要是被抄,多少也会连累他们的名声……
想着,端木朝抬眼又去看端木宪,想从他的神色看出些端倪来。
端木腾和端木朔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方面心惊,一方面又觉得端木宪用心良苦,心里纠结极了。
端木期和端木缘几乎是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端木期赶紧问道:“父亲,到底是问出了什么事?”
端木期越想越不对,他的妻子他知道,虽然有那么点小心思,但是都是为了三房好,现在也就是一门心思个儿女寻门好亲,她怎么可能惹到锦衣卫呢?!
端木期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父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端木宪嘲讽地嗤笑了一声。岑隐都出了手,能有误会吗?
端木缘瞪大了眼睛,脱口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长房,父亲,一定是长房害了母亲。”端木缘一把抓住了端木期的袖口,想让他给母亲做主。
啊?!端木绯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与端木纭互看了一眼。
这又关自己和姐姐什么事了?
这不是就叫做“飞来横祸”?端木绯暗暗地心道,一不小心就魂飞天外,反正一切有祖父做主。
端木缘这句话让端木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想起了母亲贺氏被休的事。
元月母亲被休时,他被关在庄子里消息闭塞,什么也做不了,还是唐氏携端木缘返回庄子告诉他长房害得母亲被休的消息,长房还逼得唐氏母女不得不避到庄子上去。
“……”端木期心头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蹿,一双眼睛腥红一片,几乎瞠到极致。
他们三房已经一退再退,长房这两个丫头还要做怪,咄咄逼人!
这两个丫头真真是心胸狭隘。
说到底,也就是几年前他和唐氏想把嫡幼子过继到长房,这两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丫头居然还一直记恨到了现在。
“端木纭,端木绯,你们也太小心眼了吧!”端木期抬手指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指名道姓地怒斥,“你们还知不知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你别忘了我们都姓端木!”
听着端木期的声声怒斥,端木缘觉得压在心头四年多的委屈恍如洪水般汹涌而出。自打父母去了汝县,这几年她在府中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这阖府上下又有哪个人把她这三姑娘放在眼里!
她受了委屈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她怎么说也是端木家的嫡女,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凭什么端木绯可以成为未来的皇后,而她不过想要嫁去泰郡王府,端木纭还要阻挠自己!
想着,端木缘的眼眶红了,晶莹的泪水盈满了眼眶,眼看着就要坠落……
“啪!”
端木宪一掌重重地拍在案几上,震得那青花瓷茶盅都微微地跳了跳。
即便端木宪之前心底深处还藏有那么一丝不确定,此刻连那一丝丝顾虑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分家一事势在必行。
“你媳妇被锦衣卫带走,是因为她在外面胡言乱语!”
“她都这么大人了,儿子眼看着也要娶媳妇,还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吗?!”
端木宪的声音越来越冷厉,真恨不得把这个蠢儿子塞回他娘的肚子里去。
不仅端木缘觉得委屈,端木期更觉得委屈,觉得端木宪根本就是被长房下了蛊,不对,是他看着端木绯要当皇后了,蓄意包庇才对。
今天他还非要当着家里人的面争个是非对错!
端木期转头看向了端木缘,问道:“缘姐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木缘正憋着满肚子的话,端木期这一问,她就委屈巴巴地说了:
“父亲,母亲什么也没做啊!”
“前几天泰郡王来替他家世子求娶大姐姐,母亲知道了,就帮着说和了几句。这本就是一门好亲事!”
“泰郡王府?”端木宪挑了挑眉梢,额头又开始抽痛了。
先泰郡王妃梁氏之死有疑,慕炎命令大理寺彻查此案,这案子还没查清,泰郡王府却在这个时候上端木府求亲,其意图昭然若揭。
端木缘听出了端木宪语气中的惊讶,心里觉得祖父肯定也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
“是啊。”端木缘挺起了胸膛,点了点头,接着道,“昨日泰郡王侧妃还亲自带着世子来府中,想与大姐姐见上一面,可是大姐姐却让门房把人拒之门外。”
端木缘趁机告了端木纭一状,暗道:也就是祖父这几天一直不在家,端木纭才敢这般无法无天,连泰郡王侧妃与世子也敢怠慢!
“……”端木宪心念一动,之前那锦衣卫宁百户说唐氏胡乱在外编排隔房的侄女,该不会也和泰郡王府有什么关系吧?
四夫人任氏与五夫人倪氏也听出了几分味道来,脸上露出几分嘲讽。
妯娌多年,她们清楚得很,唐氏可不是什么热心人,她这么鞍前马后地帮着泰郡王府说和这桩亲事,怕是得了对方什么好处。
见端木宪既没打断自己也没发火,端木缘心里越发有底气了,继续往下说:“母亲当时就和大姐姐理论了,可是大姐姐根本就不听。”
“本来母亲是想找祖父做主的,偏偏祖父您这几天都不在府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一早去了皇觉寺上香,说想求支签问问菩萨的意思。”
听到这里,端木宪几乎要笑了。
他是聪明人,此刻再结合前因后果,就把事情都串在了一起,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问问菩萨的意思,唐氏这是跑去皇觉寺与人说闲话吧!
胡乱编排隔房的侄女,原来编排的就是这个啊!
唐氏想算计端木纭的婚事,这不是自己往岑隐这枪尖上撞吗?自寻死路!!
端木宪怒极反笑,讥诮地勾了勾唇,“这么说,你母亲还是一片好心?”
端木缘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母亲确是一片好心。”
“泰郡王世子这门亲事与大姐姐而言,再好不过了,这是喜事。母亲也是怕大姐姐糊涂,错过了这门好亲事,就说想找人讨个主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听到这里,连四夫人任氏与五夫人倪氏也明白了。这男女婚事是要是不成,都是两家自己私底下进行,哪有人堂而皇之地对外说的,这婚事不成,岂不是坏了姑娘家的清誉!
唐氏跑皇觉寺找人“讨主意”,那不就是想霸王硬上弓,让生米煮成熟饭吗?!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啪!”
这一次,端木宪抄起茶盅就丢了出去,茶盅砸在了端木缘的裙裾边,茶水和碎瓷片飞溅,吓得端木缘花容失色。
地上一片狼藉,茶水在光鉴如镜的地面上流淌开来。
端木宪这个举动太明显了,他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端木期委屈极了,忍不住替唐氏说话:“父亲,缘姐儿她娘也是一片好心,纭姐儿都一大把年纪了,泰郡王世子有什么不好?”
他这一说,端木宪心头的怒火瞬间就变成了疲惫。
这两父女连他们错在哪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