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书房外的大丫鬟听到老太爷的笑声,不禁松了口气:许久没听到老太爷笑得这么高兴了,还是四姑娘最会讨老太爷的欢心!
庭院里又响起了欢快的虫鸣声,晚风习习,树影婆娑,夜正漫长……
接下来的几天,端木宪忙得好似陀螺般停不下来,皇帝虽然回了京,却借口休养龙体,还是没开早朝,朝中的政务暂时还是由司礼监协同内阁共同处理。
皇帝每天都在宫中与他的美人赏赏景,吟吟诗,喝喝酒……风花雪月。
才五六天,皇帝就觉得闷了,计划着今年早点去避暑,这个口风才透出去,端木宪就忍无可忍了,火速进宫求见皇帝。
“皇上,北境战事吃紧,兵力、粮草、兵械统统不足,季姑娘捐的四百万白银都紧着南境那里花了。”
“皇上,大泽湖要加修堤坝,锦山堰要重修,天斐坝、于家坝、锦山堰等地都免了赋税,西南几州又有干旱,还需拨款赈灾……”
“现在各地春税还没有收上来,臣以为不如今年就别去避暑了……晚些再去秋猎吧。”
端木宪的声音在一阵瓷器破碎声中戛然而止。
守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小內侍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站在檐下,任由屋内一片狂风暴雨,他们都是不动如山。
半个时辰后,端木宪就从御书房出来了,他背上似是压着一座大山,原本挺拔的身形多了一丝伛偻与无奈,整个人看着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他终究是没能说服皇帝,还被皇帝狠狠地骂了一顿。
端木宪疲惫地看着前方阴沉沉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
圣意已决,皇帝已经定下六月就出发去宁江行宫避暑。
端木宪正要从檐下走出,却见天空中飘起了绵绵细雨,地面没一会儿就半湿了,御书房外的内侍见了,连忙唤住了端木宪:“端木大人,这天正下雨呢。不如咱家给大人去拿把油纸伞可好?”
“多谢公公了。”
端木宪对着那内侍拱了拱手,笑容有些勉强。
内侍也知道端木宪方才在皇帝那里挨了训,也没多说,赶紧跑去取伞。
端木宪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前方如帘的细雨,纷乱的心绪随着飘落的雨水渐渐平静下来,想起了端木绯与他说的那些话。
这些天,端木绯与端木宪闲聊时说起了不少这次南巡的见闻,也包括涵星为了丹夏县被皇帝责骂的事。
哎。
端木宪又长叹了一口气,说到底,涵星的耿直真是像自己这个外祖父啊,才会不管不顾地非要去跟皇帝说丹夏县的见闻。
皇帝这些年来常常把盛世挂在嘴边,这次南巡非但没看到百姓疾苦,反而更沉浸在所谓的盛世繁华中,被蒙住了眼睛。
所以,涵星说的他听不进去,自己说的他也听不进去……
端木宪转头想看后方的御书房,只觉头上一暗,內侍把一把油纸伞置于他的头顶上方,伞柄递到了他跟前。
“多谢公公。”端木宪顺手接过了伞,也没再留,撑着伞走入细细的雨帘中。
如细丝的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簌簌簌”的声响,细雨朦胧,周围的建筑、花木都显得有些模糊,置身其中,仿佛处于一片浓雾中。
端木宪徐徐地在细雨中,往前走着,觉得身心疲惫,干脆就没回户部,直接出宫上了端木家的马车。
下雨天,车夫也不敢放开手脚,让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街道上,端木宪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几乎快要睡着了,忽然,外面传来了马夫的声音:
“老太爷,小的看到了大姑娘和四姑娘。”
端木宪登时精神一振,让马夫停下了马车,掀开帘子往窗外看去,外面的细雨已经停了,就像是哪里的雨水被风吹过来一阵似的。
前方两张外,一对漂亮的姐妹花正从一家点心铺子里走了出来,言笑晏晏,笑若春花。
端木纭和端木绯也认出了这是自家的马车,朝端木宪看了过来,笑得更灿烂了。
姐妹俩携手走到了端木宪的马车外,“祖父。”
只是看着自家孙女,端木宪的心情就变得愉悦了不少,“买好点心了?上车,祖父捎你们回去。”端木宪十分殷勤地提议道。
然而,端木绯摇了摇头,“祖父,今天李家外祖母和二舅母要到了,我和姐姐要去城门口接她们,正好经过这里,就下来买些点心,待会好让外祖母和二舅母尝尝。”
端木宪愣了愣,这才想起李廷攸和涵星被皇帝赐了婚。
他是五天前皇帝回京后才刚知道这件事,所以现在听李家人这么早就到了,难免露出一丝讶色。
端木纭勾唇笑了,神采飞扬,“攸表哥平日里粗枝大节的,我还怕他忘记给闽州那边写信,前两天就给闽州那边捎了信。原来攸表哥在姑苏城时早就写过信了。”
姑苏距离闽州可比京城要近多了,想来李家那边是一收到李廷攸的信,就尽快启程进京了。
端木宪也就不耽误两个孙女了,道:“你们俩去吧,替我问候亲家。”
“不着急,外祖母她们要正午才能到。”端木纭笑吟吟地说道。
“祖父,这家鼎食记的玫瑰花馅酥饼好吃极了,”端木绯把手里的一盒点心递向了端木宪,“香酥甜糯,玫瑰花香与芝麻香融合得恰到好处,香而不腻,甜而不齁。您也试试。”
“祖父,多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端木绯笑得甜甜的,一双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端木宪怔了怔,差点没抬手去摸自己的脸。莫非自己脸上就写着“失意”不成?
哎,还是四丫头最关心自己了!
端木宪感动不已地抬手接过了端木绯递来的点心。
端木绯笑容可掬地又提点了一句:“祖父,你别想太多了,其实还可以看看漕运。”
端木宪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对着姐妹俩挥了挥手,与她们道别。
跟着,马车就在马夫的吆喝声中,又开始往前行驶,很快就在前面的岔路右拐。
端木纭和端木绯原地目送端木宪的马车渐行渐远,跟着两人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现在距离正午还有些时间,姐妹俩打算顺路去染芳斋看看。
一拐到衣锦街上,远远地就看到有几个衙差在巡逻,街道上,热闹而不失秩序。
端木绯以前也来过衣锦街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衙差,心道:京兆尹最近为了维护京中治安还真是尽心得很。
“蓁蓁,染芳斋就在前面了。”
端木纭牵着妹妹的手,一手指了指前面某个挂着金漆边暗红色牌匾的铺子。
染芳斋至今还不接订制衣裳的单子,还是只卖些小绣品,饶是如此,客人还是络绎不绝,毕竟只有这里才有正宗的云澜缎。
她们进去时,正好与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妇人迎面撞上,姐妹俩就往侧边让了让。
这是端木绯第一次来染芳斋,她兴致勃勃地打量起自家的铺子来,从招牌到门面的布置再到周围的环境……她的目光在看到斜对面的空铺子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间空铺子的上方没有招牌,铺子里外也被砸得乱七八糟,似乎没人收拾过。
端木绯眸光一闪,笑吟吟地跟在端木纭身后进了染芳斋。
杨师傅连忙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给两位主子打了招呼,又很殷勤地带着端木绯在铺子里转着,看绣品,看这里的布置。
端木绯看得津津有味,从这里,她能看到很多姐姐留下的痕迹,比如这些绣品上的不少图案是姐姐设计的,这座五扇绣松竹梅仙鹤屏风肯定是姐姐亲自挑的,还有这铺子的格局,所选用的桌椅、茶盅等等。
“姐姐,你把这里布置得可真好。”端木绯绕过屏风后,就在窗边坐下了,抚掌赞道。
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斜对面的那间空铺子了,那铺子乱糟糟的,难免就破坏了这条街的和谐。
端木绯透过半敞的窗户朝斜对面的那家空铺子望去,微微蹙眉。
端木纭也顺着端木绯的目光朝海澜坊看了一眼,大概知道妹妹在想些什么,就顺口提了一句:“那天还真是多亏了安千户。”
自打东厂砸了海澜坊后,端木纭也就没有去打听过柳映霜和潘家的事。
反倒是端木绯前两天在端木宪那里听了一耳朵。
那天柳映霜先是当众打了潘夫人,后来又被东厂的人带走,本来潘家是要休妻的,可是潘五公子不肯答应,硬磨着。
直到魏永信和柳蓉随圣驾南巡回京后,就给柳映霜撑腰,带人去潘家大闹了一番,最后逼得潘夫人当众向柳映霜认了错,之后,魏永信把小夫妻俩还带回魏家住下了。
这事也算是一件奇事了,这些天也在京中各府传开了,暗暗笑话魏家和潘家。
“蓁蓁,喝茶。”端木纭亲自给端木绯泡了花茶,含笑道,“你试试,舞阳可喜欢这花茶了。”
花茶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端木绯满足地弯了弯唇角,一闻就知道这是姐姐制的花茶,唔,回京可真好。
端木绯捧着杯子嗅了嗅茶香,忽然来了一句:“姐姐,祖父可真好。”
端木纭怔了怔,一头雾水,就听端木绯又道:“祖父前天被魏永信弹劾了。”
端木纭再次朝斜对面的那间空铺子看了过去,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看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祖父正悄悄护着她和妹妹呢!
“姐姐别担心,祖父不会有事的。”端木绯又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端木宪在官场上向来趋吉避凶,有利方图之,可这次为了自己和姐姐,却正面地和天子宠臣魏永信杠上了。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了步履声,杨师傅和伙计各抱着两卷云澜缎进来了。
杨师傅笑着道:“大姑娘,四姑娘,这是昨天刚送来的四卷料子,才刚染好。两位姑娘且看看。”
端木纭和端木绯特意选在今天跑了一趟染芳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替李家外祖母和二舅母挑料子。
“蓁蓁,你看看这几卷料子,我觉得这卷紫檀色肯定适合外祖母,沉稳不失贵气,又不会太鲜艳。”
端木纭扯起那卷紫檀色料子的一角,在端木绯跟前比了比。
端木绯连连点头,又指着另一卷绛紫色料子道:“就用这绛紫色做镶边,正好搭配得很。”
姐妹俩说得眉飞色舞,就听屏风外,伙计僵硬的声音忽然响起:“潘……潘五少夫人。”
潘五少夫人岂不是柳映霜?姐妹俩下意识地面面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