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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摇头,定定神,取了笔墨写了诏令,盖好金印,唤了亲兵来,沉声道,“传我口谕,凡涉事故意构害工坊、农事、桑田、学舍者,查明属实,没收家财,株连三族,斩立决。”这还只是开始,以后这样的事还会越来越多,她该早日看淡些才是。

这亲兵收了诏令,领着小队人马,改道快马加鞭往竹邑赶去了。

甘棠说完看着远处黑沉沉的天空,握着缰绳的指尖收紧发白,朝唐泽道,“回去与你家主上说声多谢。”

唐泽应声去了,崇明松了口气,还当真怕她心软,乱了分寸,“我们走罢。”

第51章 近日来会有大雨

甘棠上辈子看过黄河水的改道图,知道古黄河河道于孟津以下汇合洛水等支流, 改向东北流, 经后世的河南北端,再向北流入河北, 也就是现在的土、崇国、有苏氏一带,最后顺流地势, 分支汇入大海。

是以甘棠见到的浊河水, 是数次改道前的浊河水, 和后世她见到的完全是两副模样了。

浊河多沙淤泥,变幻无常, 河水汹涌澎湃, 洪水期淤滩漫水, 枯水期河床抬高,一旦决了口, 原先由黄河水孕育出来的富庶之地将颗粒无收,新河道所过之处,必定生灵涂炭。

浊河三年一决口, 百年一迁道, 由不得甘棠不上心。

开水渠有引流疏散的作用,但以现有的技术水平, 开挖难度大,工期长, 没有八年十年不见得能奏效,按照地势预测好浊河水的决口点, 事先迁徙河岸边的村落子民,便是减轻灾害必须要做的事。

甘棠去的时候负责挖渠的百工过来拜见,是尹佚给甘棠推荐的治水人才,接到甘棠改道有苏氏的调令后先一步过来勘探地形,叫共沉,三十岁上下,文质彬彬,是个专注技术的直人,匆匆行过礼后便与甘棠说起水渠的事来。

眼下正修到了城附近,此地多有旱灾,水渠修缮至此,可缔造出万亩良田,甘棠想着近来看出来的天气,朝共沉吩咐道,“近日来有大雨,遇上下雨便先停了工事,迁往高地,以防万一。”

共沉面色发凝,直言道,“现在不是匠人们不干活,进度缓慢,是有宵小之徒暗中破坏,先前听圣女吩咐垒起来雨天蓄水用的水池,建起来没几日就被砸凿了,白白忙活不说,因为水池突然垮塌死了人,好几个匠人丢了性命,现在人心惶惶,奴人干活也没先前热络了。”

这样的事又发生了,波及这么远,都到水渠的地界上了。

甘棠听得心里发沉,在营帐里坐下来问,“查出来是谁干的么?”这么一群祸害人的臭虫,真是到处蹦跶,无缝不钻,连水工坝事上都动手脚,丧尽天良。

共沉回禀道,“这些时日总共纠察出了五人,听闻圣女亲来,小臣不敢妄为,人已经全抓起来了,现在就在外头候着,听凭圣女处置。”

甘棠让把人押进来。

说是五人,进来却不下三十人,有身体壮士的中年汉子,有面色青黄身形瘦小正啼哭不止的婴儿小童,也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男子神情惊慌,又急又惧,该是听过她发的诏令了。

甘棠搁在膝上的手指收紧,目光落在那些孩童妇孺身上,喉咙里堵得慌,吐不出一个字来。

崇明知道甘棠的症结在哪儿,这十天半月没见她有一日展颜,面上成日忙于整理文书资料,绘制计算改道的水渠,实际上寝食难安,半月过去都是面无血色。

他在旁边看了十几日,眼下见甘棠是这么个神色,先摆手让士兵将犯人压下去,朝甘棠沉声道,“这些黑手是上有老下有小,但这一家子既是靠他养活,受他恩泽,便没有不和他共担生死的道理,再者那些死于非命的匠人,他们亦是上有老下有小,若非有抚恤,没了家里的顶梁柱,一样要全家饿死冻死。”

“道理都是一样的,既然共了富贵,也要共担生死,这才是一族,这样才是公平。”

甘棠听得明白崇明和殷受的想法,但她的理智和感情都不能接受,要她接受屠戮无辜的婴儿孩童,上庭老父老母,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喘不上气来,冤有头债有主,她寻常偶尔听闻商王株连哪族哪族,想得通,心里膈应一阵,过几日也丢开不管了,真落到自己举起了屠刀,似乎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其实她并没有适应这个社会,有可能永生都适应不了。

共沉听得讶然,吃惊地看了眼甘棠,复又垂下头去,似是无法理解名声在外素有大才的圣女会是这般优柔寡断的脾性,半响未听有令,亦跨上前一步,行礼道,“恕小臣多言,这么下去,工事动不了,迟早生祸患,且诏令已发,岂能朝令夕改。”

都是人牲和奴人,生的子女自然也是人牲和奴人,无缘由径直杀了亦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何况是有罪,哪怕是外头跪着的人牲,也没有谁敢喊一声冤的,偏生甘棠在这件事上心慈手软,崇明万般想不通。

甘棠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开口道,“审问出幕后指使的人,将证词呈上来,其余依照诏令行事便罢,里头若有为官之人,一并按律处置。”

共沉闻言又看了圣女一眼,见她面色虽发白,眼里却一丝情绪波动也无,看不透,也未再多言,躬身行礼,领命退下了。

话出口甘棠似乎都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浓得能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甘棠勉强定了定神,将这月半来四方各地送来的罪证拿出来,提笔写了一封国书,盖上圣女金印,叫了一名亲兵进来,着他快马加鞭送回竹邑,交于甘源南宫适。

她真是奇怪啊。

崇明在甘棠对面坐下来,给她倒了杯茶,看她整个人都扑在了政务上,没一刻想歇息,半响道,“棠梨你若见不得血腥,其实这些事可以交给阿受处理。”

甘棠摇头,“我清楚利弊的,砍了这一波,匠人们不会傻到再做奸贼们的内应,重刑之下一刀绝了后患,也好过后头无穷无尽,那样死的人更多,我只是在想如何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否则也是治标不治本。”她处在这样一个位置,该如何做,她心里十分清楚,只希望有一日权掌天下,不至于让子民们死在国人自己的内斗上。

甘棠发出去的诏令很是起了些作用,两个月以来四方各地基本都消停了,水渠的工事亦恢复了正常,河道边每日都听得见工人们的吆喝声,热火朝天。

甘棠一面关注大商邑和竹邑两方的情况,一面加紧了勘探测量,手底下的士兵也全都给派了出去,每日上山下山,很多时候直接宿在山林里,尽量回想一些实用的能节省人力物力的开挖工具。

这时候开渠若是遇到山石,还是用的土办法,用火烧水泡,速度十分缓慢,再加上全靠人力,匠人们劳作起来便十分费力,甘棠在沟渠边看了半日,思前想后,犹豫再三,还是着手研究火[药了。

黑火[药的配比其实很简单,任何一个上过学的后世人大概都知道一些,再加上她以前炼铁,有了些实践经验,要制出来并不难。

只这东西杀伤力大,在谁手里都是一样了不得的东西,拿出来便要分外小心,尤其是殷受,给他知道了,必定要搅合得天下不宁。

好在火[药离火器还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她拿来开山破石,加快些开渠的工期,也能早日解除这一片涝灾干旱的隐患。

这些东西研究起来动静大,这时候的人又十分迷信,动辄一些响动便惊扰得子民惊惶不安。

甘棠只得自己在山上建了个临时的住所,有空闲的时候上山自己研究,虽说因工艺简陋,制造出来的火[药威力不是很大,但数量到一定程度,用来开山破石不是问题。

甘棠发出诏令以后,崇明调兵镇守边境,各地兵事调动频繁,大商邑里暗流涌动,一片腥风血雨。

甘源与南宫适得了甘棠的令,下令查处酒家、勺家、司家、曹家在竹方四地的酒肆、食肆、粮庄总共三十余处,罪状与证词公示天下,势必要此四家在四方之地无所遁形。

另有南宫适亲领骑兵五千,屯兵大商邑,将这几家蓄意破坏工事,对圣女不敬的罪证呈给商王,请商王圣裁。

铁政如山,南宫适带兵屯围,师出有名,商王坐观虎斗,殷受赶往大商邑,入城先带着兵抄了勺旻一家,数百具死尸无人收拢,鲜血染红护城河,大商邑里人心惶惶,庭堂之上吵嚷成一片,一捆捆指认的口供堆在庭堂里,侍人诵念了几份,庭上哗然,触目惊心。

殷受方从闹市回来,身上还带着沾染来的血气,腰悬长剑,面色无波地站在商王下首,将一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少师酒曲看着那一堆皮布,涨红了脸,出列行礼,眉梢眼角都是讽刺,“传言圣女当年亲手救了无数奴人孩童,想来不过是沽名钓誉做给王上看的,此番圣女杀起人来丝毫未有手软,上至七十老母,下至襁褓婴孩儿,何曾放过一个,这世人称颂的慈悲之心,只怕也是沽名钓誉,面和心黑,如此恶毒之女,岂配为我大殷圣巫女!”

甘棠倘若心慈手软,压不住形势,只怕当真要天下大乱。

殷受没什么情绪地看了酒曲一眼,沉声道,“圣巫女想留什么人,是这些人该留,想杀什么人,是这些人不该留在这世上,该去侍奉先帝先祖们了,少师有这等空闲,不若看看这几份指控你买凶伤人的罪状,先把自己摘干净,再来置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