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骏马迎风而立,两人如雪中松竹,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显眼。

季翊穿着月牙白的袍子,裹着石青灰的鹤氅,一头黑发以白玉冠高高束起,站在风力,眼神透亮而犀利。

枝枝远远地看着,虽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场,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枝枝突然觉得,这才是季翊该有的样子。以前在大梁为质子的时候,人们总是夸他温润如玉,可见过他私底下样子的枝枝总觉得他不该是那样的,但究竟该是怎样的她也说不上来。

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他天生不该屈与人下,他的眼神里不该有隐忍与克制,就该是现在这样,明明只是站在雪地里,却有傲视天下的眼神。

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的皇帝。

“季……周皇这是?”枝枝看着他头发上的雪,以及衣衫上的树枝枯叶,很明显就是连夜赶路而来,奇怪的是眼下虽青黑一片,眼里却没有一丝疲惫。

季翊牵着马,说道:“来与大梁皇帝商议要事。”

枝枝看了一眼季翊的周身,除了郁差,再没跟上别人,“就两个人,两匹马?”

季翊依然面不改色,“人带得多了反而是拖累。”

枝枝屈膝福身,说道:“那请周皇跟奴婢来。”

皇宫的大门再次打开,枝枝手里提的灯灭了,索性便丢了开。后面跟着一个光芒万丈的人还需要什么灯呢。

枝枝走在最前方,季翊身后跟着郁差,两个小宫女低眉顺目地走在最后。一路上引来了不少宫人的侧目,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时枝枝也常常带着两个宫女去迎接季翊入宫。

只不过那时季翊是质子,楼音是公主。而现在季翊是皇帝,楼音也是皇帝。

流言总是少不了的,当楼音像天下公布她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季翊时,宫人们倒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如今看着已经身为皇帝的季翊突然又这么正大光明,毫不掩饰地往大梁皇宫里走来,确实吃了一惊。

很明显,季翊是得了她们皇上的传令才进来的。皇上……还真是一个不顾世人评价的女子。

这条通往养心殿的路,季翊是第一次走。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了许久,才见枝枝停了下来,转身向他一福身,“奴婢先进去通传。”

说完,枝枝便打开了养心殿的大门,往楼音的寝宫走去。

与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楼音的寝宫里温暖如春。枝枝抖落身上的雪,在火炉前搓了一下双手,然后才走近了内殿,看见楼音正坐在梳妆桌前一笔一划地描眉。

楼音很美,枝枝非常清楚,但是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楼音亲自动手画眉了,以往都是交给宫女来做。

“皇上,他来了。”枝枝说道。

楼音的手轻微颤动了一下,眉毛一下子就画出去了些,她拿丝绢沾水擦掉了多余的地方,然后戴上一只云鬓花颜金步摇,说道:“让他进来。”

楼音坐在梳妆桌前,感觉有些胸闷,她将身上穿的狐毛袄子脱了下来,只余鹅黄色的罗裙。然后她听见了门开了声音,轻微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最后定格在了身后。

楼音没有回头,手里把玩着一支白玉小簪,说道:“你怎么来了?”

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话,楼音倒是不奇怪,他总是这样,“周国大局还未稳当,你就这样丢下朝政跑来大梁,不怕你的师父又夺了你的大权吗?”

“他死了。”

楼音猛然回头,吃惊地说道:“死了?你杀了他?”

季翊没有回话,目光定格到了楼音的肚子上,他眼里初为皇者的犀利之气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春日般的温柔,在这严寒里融化了积雪。

他一步步走上前,步伐有些迟疑,神色里有着好奇与探索,“阿音,这……是我的孩子?”

楼音别过头,说道:“先说车师尉都国的事情吧,他们……喂!”

季翊从楼音背后搂住了她,将头埋进了楼音的脖子里,鼻尖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阿音,我好高兴。”

在收到信的那一刻,季翊的心跳几乎一颗间骤停了。他知道楼音怀了他的孩子,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听不见身边大臣说的话,连他们的身影都变成了双重的。

一瞬间,他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场景,楼音生孩子时会怎样,孩子是男是女,孩子长得像谁,孩子会喜欢什么,以后孩子婚娶的时候他会不会很舍不得。

一生一世,好像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丢下正在议事的大臣,带着郁差连行李都没有准备就骑马直奔大梁。

七天七夜,风雨无阻,不曾合眼,穿过野兽出没的树林,趟过结了冰的河流,在漆黑的大漠里抹黑前行,披星戴月,终于出现在了大梁的皇宫前。

他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个女人。

*

楼音扭了一扭脑袋,感觉季翊的下巴有些扎人,她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长出来的胡茬。

胡茬……季翊多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啊,居然因为赶路长出了胡茬,楼音没有回头,垂着眸子,回想起了这些年来,季翊一次又一次地“突然出现”似乎已经让她习以为常了,却从来没有想过季翊是如何“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心思各异,却可以维持着这份宁静。

突然,楼音胃里又一阵翻滚,一把推开季翊往一旁的一直备着地金盆吐了出来。

原本早上也没胃口吃东西,现在不过是吐了一些苦胆水,楼音却感觉自己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季翊站在楼音身后,看着款冬和枝枝冲了进来,拍背的拍背,拿药的拿药,而季翊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知所措的滋味。

他该做些什么?这就是害喜?

枝枝回头看来一眼手足无措的季翊,说道:“您先等一等。”

一番忙碌下来,楼音终于缓过了气,她坐在季翊对面,对自己刚才孕吐的事情完全不提,说道:“车师尉都国的情况你也知道,如今周国的境况不比大梁好多少,我信中已经提到,可以连……”

“我们联姻吧。”季翊站起来,一步跨到楼音面前,双手环住她的双肩,眼里熠熠生辉,“周国和大梁联姻,岂不比联盟更好?”

枝枝和款冬姑姑愣了一下,忍不住插嘴说道:“可是,大梁没有待嫁的公主和适婚的皇子,如何联姻?”

到这时候了还这么糊涂,款冬姑姑不禁用手肘戳了枝枝一下,枝枝恍然大悟,捂着嘴瞪着双眼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楼音和季翊。

楼音一时没有说话,她看着季翊的眼睛,想从那深泉一般的眸子里探索出她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