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走出正房,门外一丫头正在扫着门前的积雪。脸都冻红了,双手更是红肿红肿的,许是生了冻疮,应该是没了知觉,快握不住扫帚了,用两个手掌夹着扫帚在那儿扫雪,身上又穿着臃肿的棉袄,看起来十分滑稽。

若是往常,郁差一定会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然后最近会偷偷勾起笑来,这丫头是宫里的宫女,自他们来了大梁后,宫里便安排了几个宫女太监出来伺候他们,她便是其中一个,但始终做着最低等的差事。

小宫女一回头,见郁差站在门檐下看她,一时窘迫得不行,一心只想着把那双又丑又肿的手王后背藏着。这一来,扫帚就“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郁差看见这场景,便走了过去,小宫女吓得脸都红了,但脸本来就被冻红了此时也看不出来。她立马就弯腰去捡那扫帚,刚触碰到那冷冰冰的木杆子,郁差就把扫帚从她手里抢了过去,走到一旁开始扫雪。

“大人,使不得!”小宫女站在郁差的身旁开始着急得跺脚,“您的手是拿刀拿剑的,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您快放下,要是管事公公看见了,奴婢又该挨骂了。”

郁差手里也不停下,到底是个侍卫,使刀使剑是他的强行,没想到使起扫帚来倒也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五便把门前的积雪全扫开了,换做这些个小宫女,恐怕要扫上半天。

“你叫映雪是吧?”郁差将扫帚换给她,拍了拍手,抖掉上面的雪,“让你们宫里的人来这质子府到底是委屈了你们。”

“大人说这话可折煞奴婢了。”映雪心里惊奇,郁差竟然主动跟他说话了,以往自己看他辛苦,时不时想帮他点小忙,他总是冷着脸拒绝,映雪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是人家身份。虽说是质子的侍卫,但好歹在人家自己的国家,也是皇子的侍卫,看不上她们这些做粗活的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折煞不折煞的。”郁差说着话,呼出的气氲成白色烟雾,在朦胧的灯笼下消散,“等你回了皇宫,也就不用受这累了。”

映雪倒不这么觉得,在皇宫里和在质子府都是当下人,但是至少在质子府不用成天担心伺候不好主子便被摘了脑袋,每晚觉都睡得安稳得多。

她是个自来熟,郁差主动跟她说话,她自然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宫里有什么好啊,奴婢以前在浣衣局,比这冷的天也要在冷水里洗衣服,双手冻得跟萝卜似的,还总是提醒吊胆的,万一弄坏了哪位主子娘娘的衣衫,那这双手可就得剁了。待在质子府多好,每天不用担心掉脑袋,吃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香,要是一辈子能待在质子府就好了。”

映雪想着那时候的日子便觉得这质子府简直就是天堂了,但是质子总归是质子,早晚要回人家自己国家的,自个儿想一辈子待在质子府,难不成还要人家周国的三皇子一辈子在大梁做质子不成?映雪觉得自己好笑,郁差肯定也在笑话她吧。但郁差却一直没有出声,她看过去,郁差正在看她的手呢。

这满是冻疮的手简直没法见人!映雪又将双手藏了起来,突然想到一事儿,问道:“大人,你的手好了没啊?奴婢记得您的手被烫了好大一块儿疤呢?如今消了没?没消的话奴婢这儿有一些药膏,您要不嫌弃,一会儿给您送来。”

郁差立马想到上次她伸手来摸自己的伤疤,腾得一下脸又红了,不过背着灯光,也没人看得出来。而且他自小习武,又是做侍卫的,常年打打杀杀,身上不知有多少伤痕,若都去用药膏擦一擦,那他每天岂不是要用药膏泡澡了?男子汉大丈夫,学女人家用药膏擦疤痕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嘛。

“那、那你就送一点儿过来吧。”

*

近年关了,朝廷上下也忙得脚不沾地,个个儿都想把事情办好了,好好过个年。其他人也就算了,户部、刑部和大理寺还是头疼得很,恐怕今年这年是过不好了。陈作俞的案子没结,这景隆公主又有动作。虽说大梁管理不准当官的经商,但这些年和商人没一点点利益往来的又有多少?若真要洗一洗这底,恐怕整个朝廷都得大换血。所以这问题就来了,要抓肯定是要抓的,但抓几个典型的给公主交差也就得了。但能和当官的有点利益往来的,谁身后又没个撑腰的呢?两难之下,也就抓了些小喽啰上去交差得了。

楼音看了这些名单,轻笑一声,将单子放到一旁,说道:“都察院倒是会做人,抓了这些来给我挠痒痒吗?”

骂的是都察院,但底下坐的却是岳承志。作为刑部尚书,大理寺和都察院执掌的重大案件最后的审查和复核都得由刑部点头,所以岳承志拿了这份名单,便来见楼音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都察院,为官自有为官之道,若真是大洗牌,那朝廷恐怕要乱咯。”

楼音敛了笑,说道:“谁有心思真要去大洗牌,不过是这名单里没有本宫想看到的名字罢了。”

原来是这样,岳承志突然明了,问道:“不知公主想看到的名字是?”

楼音指尖在桌子上有意无意地画着圈儿,说道:“不是有妙冠真人的亲戚不是在户部谋了个职吗?”

“他们呀……”岳承志拖着尾音说道,“公主也知道,他们是妙冠真人的亲戚,谁又不给妙冠真人点薄面呢?况且,前几天太子殿下还给都察院支了声儿,谁还敢动他们呀?”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手脚确实不干净?”

岳承志也没想过要瞒楼音,说道:“商人出身,本来沾边儿了皇商就顶天了,现在父子俩的官儿又是花钱捐来的,手脚能干净吗?”

可那又怎样,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手脚不干净,那也没人敢动他们呀,况且户部里头光是管着食盐这档子事儿的人那么多,可以说各个都刮了油水,要是偏偏就把朱家父子俩抓了出来,这不明摆着和太子还有妙冠真人作对嘛。

这霉头可没人愿意去触。

但其实楼音费了这么多周折一开始也不是为了要把朱家父子抓出来,真是单单要揪他们的小辫子,派人去查就是了,只是这次的行动是皇帝与她一同用膳时提到的,叫她去做这件事。

看楼音不说话了,岳承志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又说道:“倒也不是太子要去惹这事儿,听说妙冠真人专门去东宫求了太子殿下。”

“哦?”楼音的眼神亮了些,问道,“这么多年没照过面的亲戚,妙冠真人也愿意为他们惹一身骚?”

别人包庇包庇自己亲戚也就罢了,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妙冠真人不一样,他可是皇帝眼里的“圣人”,竟也脱离不了这样的行当。

岳承志倒是知道里面的缘由,说道:“到底是一个姓儿的亲戚,当初进京都就托了真人的福,这人一沾染上就摆脱不了,主家父子要是出了事儿,那妙冠真人的名声多少也要受损。”

所以呀,即便是多年修道的“圣人”,也是在乎自己名声的,楼音笑道:“看了妙冠真人道行也不是很高嘛。”

“公主您就有所不知了。”岳承志说道,“这妙冠真人呀,道行是极高,但就有一点,极其重名声,忍不得自己身上有一点污点儿,他的浩真教也是这么个教条,德行上不得有半点亏损的。”

楼音点点头,见刑部的人都开始上灯了,便说道:“今儿本宫在刑部也待够久了,这就回宫了。”

岳承志起身送她,楼音只说了句“岳大人留步”便往外面去了。

马车顶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看起来像是戴了一顶毛茸茸的白帽子一般,枝枝把门沿上的血扫开了这才扶着楼音登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也听不见外面的响动,这天寒地冻的,青龙大道又是官家所在之地,更是没什么人了。

马车“哒哒哒”地跑着,转入朱雀大道便更是清净了,楼音掀开帘子往外看,刚好就瞧见了正在修葺中的陶然居。

载着砖瓦的马车挺了十来辆在门口,工匠们大冬天的赤着胳膊尽然有序地卸砖瓦,完了往里面搬运,哼哧哼哧地还隐隐流着汗。

“真快,连牌匾都换了。”枝枝感慨道,“悄悄那字儿,行云流水,丰厚雍容,皇上可真是用心,咱们大梁也就殿下独得这恩宠了。”

枝枝说的是陶然居正门上挂着的“景隆公主府”,是皇帝亲笔题字的。这本来算不得什么,历朝历代皇帝亲自题字敕造的府邸也不少,只是到了楼音父皇这一代,他偏就不爱给人题字,所以楼音这恩宠便显得浩荡了。

“再不久就修葺好了,一想到公主出嫁后咱们不住摘月宫了,奴婢还有点舍不得呢。”这公主府一旦修葺好,宫里便要为楼音备嫁了,虽说还得等个大半年,但一晃眼就过了,枝枝似乎已经想到了楼音出嫁后的生活。

“怎么?你还想一辈子待在本宫身边不成?”楼音笑着说道,“女孩子总要嫁人的。”

枝枝唉了一声,说道:“奴婢就不想着自己了,只要公主好好的就成了。不过话说回来,南阳侯真真是咱们大梁最好的了,公主嫁过去,一定过得很滋润,最好三年抱俩,那孩子,不知道得多漂亮。”

听她越说越没边儿,楼音嘴角的笑也渐渐隐下去了。枝枝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话多了,用手悄悄拍了两下嘴边,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主仆俩人沉默着,不一会儿便也到了宫里。一应儿的红墙上积着雪,显得格外好看,只是楼音却没心思看了,下了马车又上了软轿,一路回了摘月宫。

刚到寝殿内,就看见宽大姑姑坐着在做女工,见楼音回来了,便放下手边的东西给楼音倒上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