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我又道:“只是……有一点你需要知道,你的外气已经不多了,精怪生于死物,无法自身修炼产生外气,外气只有越耗越少的一条路。如若你此番助我入你神思,或许会加速你外气的消耗。或许……在寻得四情的那一刻,你就会死。你当真要如此?不后悔?”
“多谢神主相助,”她低着头,想也不想地就道,“凝木感激不尽。”
“好。佳期,燃香。”
凝木的记忆很多,却并不繁杂。
如她所说的那般,她这几百年来一直在凡间生活,极少隐居,因此她走过的地方和看过的人情风景并不少,只是不像常人那般的五彩斑斓,而是一片灰色。就仿佛她的心境一般,无悲无喜,无哀无怒。
我用法力牵着那一道五名香,在这灰色的记忆中行走,直到前方有一片厚重的浓雾挡在那里,似乎记忆之路已走到尽头。
我照着古书上所说的捻诀施法,利用手中的五名香使那浓雾散开一道细若蛛丝的缝隙来,瞅准了这个空档一下子化水而入。
前方仍然是一片浓雾,我手上牵着五名香,一步不停地往前走,直到厚重的浓雾中闪过一道光,光芒缓缓散去,我的眼前骤然被一片汪洋的大海所淹没。
狂风暴雨中,有一道隐隐的呼救之声忽远忽近地响起,随着这波涛汹涌的海浪一道起起伏伏。
☆、第3章 牵丝(3)
我定睛看去,只见在这一片狂风暴雨之中,不远处正有一人紧紧地抱着手中的一块浮木在这碧波汹涌的海浪中起起伏伏,呼救声忽远忽近,并不时淹没在愈下愈烈的暴雨声中。
只是这海面如此宽广,不说现下,就是平日风平浪静的,也不一定有人能听见这呼救声,更何况在这狂风暴雨之中?那人在海中呼救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呼救声越来越低,却始终没有船只驶过。
海上面乌云沉沉,水浪翻涌起来能有十几个人高,一个浪头打下去,那人便往下沉了好几丈,又因为手上的那块浮木再度浮上水面。就这么沉浮之间,眼见那人就快因为打起的浪头而快要淹死时,自西南边缓缓驶来了一列巨的帆船龙队。
那顶头的帆船挂着九桅十二帆,最上头高高挂着已然消失了几百年的南朝龙旗。整个船只高大如楼,底尖上阔,船身上纹着黑色的雕花木漆,约莫看去竟有二十余丈长,十余丈宽。我在无量海底这几百上千年来,只有寥寥几次见过这般巨大的帆船,但如此列成一队几阵的船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禁叹为观止。
那顶头的帆船虽然也随着这狂风暴雨不断飘扬着,船身却是纹丝不动,缓缓驶在这波涛汹涌的海浪中。这海浪翻滚起无数波涛,饶是我看着,也觉得有些危险,可那一列大船却好似如履平地那般在这海上缓缓驶过,虽微微摇晃,却始终未见翻倒之势。
那前头的甲板更是不知被何方高人设了一道结界,风雨皆不得入,上面黑压压立着数人,皆身穿南朝朝服,外列排开数对戎装佩刀的侍卫守着,当真是气势恢宏。
这数人看那模样都以站在最前的一人为首,那人却并未身着南朝官服,而一袭玄紫直裰蟒袍加身,腰间绑着一根黑色蟠离纹锦带,头顶四爪玉龙冠,双眼深沉如墨,在这不时雷鸣闪电的狂风暴雨中直直伫立,自成一派不动如山的气势。
竟是这神州大地里多年未曾见过的国师打扮。
此时那海上之人的呼救声已然是极其微弱了,那船上数人皆闻听不见,只有那国师,在船只即将绕了个大圈缓缓驶过之时,忽地微微皱眉,举手示意船停。
旁边一官袍加身的中年男子便小心翼翼地做了个半揖:“大人这是……?”
那国师并未看向中年男子,淡漠至极的目光只是眺向那呼救之声传来的地方,半晌,漠声道:“有人呼救,靠前,救人。”
“这……”国师另一侧谋士打扮的男子微微蹙眉,“近日来海上风雨连绵不断,天象有异,现下又有呼救之声传来,恐怕……”
“我已算过天象,并无妖异,狂风暴雨不过海上天气,极是常有。有人呼救,耽误不得。”
“可——”
“停船靠前,救人。”
“……下官遵命。来人呐,停船靠前!”
“停船靠前——!”
“停船靠前——!”
“停船靠前——!”
随着这一叠的传令声下去,那巨船缓缓转向,驶向了呼救声传来的地方。
那落难者原本已经要随着这沉沉浮浮的浪头渐渐沉没下去了,忽然见得一艘巨船向他缓缓驶来,先是懵懂了片刻,而后精神一震,再度扯开嗓子,继续呼救。
此时船上已经有侍卫兵卸下了身上的戎装和佩刀,船员拿来了男子手腕粗细的长绳,拧成了一个又一个船结缓缓放下去。为了防止那人被船行中的漩涡卷下去,有几名侍卫顺着这绳结爬了下去,一人抓住一个人的脚,向那落难者缓缓靠近。
许是见有救星,那落难者不知从哪爆发的力气,也向着那几个侍卫艰难地游了过去,最下面的一个侍卫很快就抓住了那人的手,一声大喝,一齐把他拉了上来。
待那落难者瑟瑟发抖地上了船,双腿一软便扑通跪了下去,不住地磕着头,拜谢一船人等。
海面上正下着暴雨,又刮着狂风,虽然这船上有着结界遮风挡雨,但任谁在那冰冷的海水中泡了许久都会冷得牙齿咯咯作抖,难以站直了。早有经验丰富的船员拿来了粗麻布,一股脑地兜头披在了那落难者的身上。落难者又是千恩万谢,连连磕头不断。
“多谢、多谢各位大人兵老爷相救,在下江洲李良冀,各位老爷今日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那一行官员皆以国师为首,见那国师并未答话,便也不曾让那李良冀起身,由着他不断磕头道谢。
那国师微微蹙眉,盯着不远处被一个浪头打下的那块浮木,忽地问了一声:“那可是黄熟香木?”
李良冀擦了一把额上的海水,见恩人问话,连忙答道:“正是黄熟香,小的本是带着香料木材沿海北上,想着去留州那儿做点生意,没想到忽遇暴雨,我那船便翻了,唉!……情急之中我匆忙抱住了那一块黄熟香,才不至于被浪头打下……原本还不容易得来的一块上好沉香木也这么没了……”
“哦?沉香木?”
国师似是来了兴趣,收回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李良冀。
“是,那沉香木是小的偶然从一个木材老板手上收到的,品质上乘,闻那味儿是过了椿的,小的本指望用它卖个好价钱,没想到却半途遇上了风暴……唉!真是造化弄人……”
“过了椿的沉香木?”国师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这倒是难得。这么多年来,我也只曾有幸见过一次,没想到这回竟与这宝木擦肩而过了,许是天意吧。”
那李良冀许是在生意场上做惯了,此时忙接口道:“可不是,可那沉香木实在难得,船沉之时正好与小人放在一处。小的匆忙之间,也只拿了较小的一块,藏在袖中。今日大人对小的大恩大德,大人若是不嫌弃,就收下了这一块沉香木吧。”
这么说着,他自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褐色木块来,那木块上虽已是浸满了水,却色泽不减,确实一块上好的沉香木。
国师边上便有人赞扬了一声:“遇水不溶,遇水不化,遇水不沉,遇水不减香,这的确是一块上好的沉香木。”
“是,大人若不嫌弃,就请笑纳了吧。”李良冀身上裹着粗麻布,伸出来的手约莫是被水浸泡了许久,有些惨白发胀。
我看着那李良冀一愣,国师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异色,却是转瞬间就隐了下来,面不改色地伸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