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卷进去了,就不可能再脱身。
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也许他们失败了,自己身为与皇帝荣辱与共的皇后,下场如何自不必说。也许他们成功了,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就能成为功臣,与皇帝共享荣耀。
她所用的那些手段,固然是在磨砺皇帝,但等他真正君临天下的那一日,自己又会反过来成为压在他身上的障碍。
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该受任何掣肘。今日掣肘他的人是来宝,是王霄,甚至是两宫太后,来日……这些人都被压下去了,就成了自己。
届时这宫中还有容身之地吗?越罗不知道。
但即使事先想到了那么多,她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先做眼前的事,不计将来的得失。
如果……如果牺牲自己就能换来一个圣明之主,也没什么不好?
那时她写下这份奏折,其实并不是要给李定宸看的,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提醒,要她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永远记得不要走上错误的道路,该退的时候就退。真有那样一日,宁可自己退一步,也别将情分消磨尽了。
但这话要如何跟他说呢?
见越罗垂着头坐在原地,一句话不肯说,看着十分可怜的样子,李定宸更生气了。明明是她做了错事,倒弄得像是自己在欺负人,岂有这样的道理?他将折子摔到越罗面前,“皇后怎么不说话?”
越罗不是不想说话,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会儿若是开口,她唯一能说的也就是“臣妾知错,请陛下责罚”,但那不是请罪,是火上浇油,只会让李定宸更生气。
宁可不说。
李定宸焦躁的下了暖炕,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越罗觉得他像是想找个人打架的样子,又像是想将周围的一切都毁去,但到底既没有伸手砸东西,也没有过来揍自己一拳。
这段时间的潜移默化,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
即使是此时此刻,这一点意外的发现,也还是让越罗觉得惊喜,为他能够如此成长。这可真是……操心太多,都快成习惯了。
见越罗既不辩解,也不认错,李定宸心下那股情绪越发暴烈了。即便是吵起来,口不择言之下多少总会露出几分端倪,但似她这样什么都不说,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了。
心里憋着一腔火气,咽不下去又发不出来,李定宸最后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皇后什么时候想好要怎么开口了,朕再来问!”
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走到一半又匆匆转回来,将丢在暖炕上的那张折子也拿走了。
直到远去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越罗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发愁的揉了揉额头。事情发生得太快,即便是以她的急智,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不能说,但就算敷衍,也总得找个可信的说法。
好端端的忽然写什么自请废后的奏折,显然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不是能够随意含糊过去的。
“娘娘。”小福站在门口,轻声叫她。
皇帝走的时候明显怒气冲冲,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下头的人也都添了几分谨慎,想问又不敢问,就成了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越罗摆摆手,“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
出了长安宫,李定宸才发现自己好像没别的地方可去。
想回太平宫吧,那里还放了个王桂枝。虽说这些事也不能都赖她,但毕竟是个导-火-索,李定宸现在也不想看到她。思来想去,只能带着人去了西苑。
还不到每日训练的时间,但李定宸让人去宣了陪练的侍卫过来,然后就宣布,今日训练的内容是对战。然后他随便挑了个对手,就冲了上去。
越罗没猜错,他的确是想找人打架,发泄心中的情绪。但自从开了窍,知道自己对越罗的心思,李定宸哪里还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自然不可能跟她练,只能出来找这些人撒气了。
一开始也没人发现不对,毕竟每日都要训练,这种对战也不是没有过。但打着打着,就看出不对劲来了。
皇上这不是对练,是要拼命吧?
侍卫们对上他,本来就有些束手束脚,生怕伤了龙体。李定宸平时也知道这一点,跟人打起来也是收着的,彼此有来有往,更像是相互喂招,没多少火气。这会儿可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是怎么了?”王将军连忙找到内侍们询问。
但皇帝有可能跟皇后吵架了这种事,内侍们能告诉他吗?一个个的嘴比蚌壳还紧,问什么都只摇头不知。
王将军最后也只能猜测死不是朝上又出了什么事,让陛下憋气了。既然如此,这气还是得让皇帝出了才行,因此他隐蔽的打了个手势,让大家配合着皇帝发泄,既不能伤了身体,也要让他尽兴,这可太为难陪练们了。
王将军思来想去,最后安排所有人排着队上去车轮战,把皇帝累得没力气才罢了。
还不忘叮嘱所有人,今日的事别往外泄露。
这想办法给皇帝出气的事是不能说的,省略了这一点,消息传出去,只怕就成了皇帝一个人打二十个。陛下不需要这样“勇武”的名声,毕竟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假的,回头倒成了他们故意奉承陛下,阿谀谄事了。
李定宸可顾不上这些,他躺在校场冰凉的地面上,累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连手指都动弹不了,但心里那些无法宣泄的火气和情绪,倒也随着这种疲惫从身体里流失,不知归处了。
这会儿身体不能动,他的脑子反倒清醒过来了,开始梳理起今日这件事。
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就写这么一张奏折,也不该是因为王桂枝这个宫女的存在就如此大动干戈,更不会是因为太后的斥责,毕竟在自己看到那张奏折之前,两人已经将这些事情都说清楚了,皇后瞧着也不是如此在意。
那就应该是还有旁的事。
还是想不通。
有人过来扶他起身,李定宸闭上了眼睛,任由身旁的人将他搬来弄去,先送到宫殿服侍着沐浴更衣,然后才塞进暖炕里安置好。也许是太疲倦,他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许是白日有人按摩过身上,虽然有些酸痛乏力,倒没什么大碍。李定宸活动了一下身子,外间听见动静的李元便走了进来,“皇爷醒了?可要用膳?”
“端上来。”李定宸点头,这才腾出精神来,查看室内的布置。这一看,却发现处处都熟悉得很,分明就是长安宫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