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百年家书 疯丢子 3347 字 26天前

天空是灰色的,昨晚的硝烟蔓延了过来,雾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还能闻到硝烟的味道,校园没有被闯进来过,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是,一切却又都变了,连好不容易在初秋中挺住没变的几片绿叶,都仿佛保持着这个颜色死去了似的。

一地的落叶,今天校工也没打扫,众人悉悉索索的踩着一地的落叶,来到了大礼堂。

那儿已经聚集了近乎全校的人,他们全都一夜没睡,目下青黑,教授和校工们更是满脸憔悴,似乎忙碌了一夜,校长宁恩承坐在主席台上,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最前面,开口道:“昨晚……”那声音嘶哑的仿佛在拉锯,他连忙闭上嘴低头咳了一下,才继续道:“昨晚北大营一片火光,形势很紧急,我将想尽办法将全校师生安全疏散,而我自己,则会是最后一人。”

黎嘉骏听到这个话,她本以为自己会有脑中嗡一声什么的,可是没有,她知道自己心底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只是觉得眼前黑乎乎的,却不至于晕过去,她急促的呼吸两声,强忍住冲鼻而上的酸意,强撑着不晕过去,一旁许梦媛再次扶住了她,一手环着她的后背,轻柔的拍着,表情担忧。

“解主任,你来负责吧,把开学后所有学生上交的伙食费,都发还给他们,时间有限,请各位同僚帮忙发放,我们将尽快了解最新的信息,商讨下一步行为。我知道许多同学家就在市内,或者有父兄在北大营,请你们冷静下来,坚强起来,不要冲动行事,与我们一起在学校,不要让你的老师,同学,和家人担心。我再重申一遍,不管你们有多么焦急,难过,也请不要冲动,这,可能是我作为校长,给你们的最后一个要求了。”

压抑的哭声从四面传来,悲痛的气息弥漫着,黎嘉骏只觉得校长的话就是对自己说的,但有很多人也同样强自镇定了下来,大家排着队在主席台边领取返还的伙食费,有几个人领取后,抱着信封痛哭失声。

领完钱,校长示意会计主任解御风敞着会计处的金库铁柜门,昭示存款已空,他还开玩笑说:“这下没人能向我宁某人借款了……校外的想抢也可以歇了。”

大家各自被带回寝室拿了水壶和饭盒等必需品,女生们组成一个大队集体行动,先到食堂吃了饭,然后被安排到图书馆,也有一部分男学生被带到图书馆,他们都一副好运的表情,各自找了书翻看,看不看得进是一回事,至少有事儿做。

黎嘉骏很想申请回去,但是现在没车没交通工具,她知道凭她两条肉腿,可能走着走着就牺牲了,只能逼自己看着书,背着上节课先生安排的课业,每当枪声停歇一会,就有人心思活络的抬头张望,但没一会儿,枪声却又会响起,让一群人失望的低下头去。

这样断断续续的折磨中,天就黑了,学校不放心,依旧让女学生各自带了铺盖到体育馆集体睡了,校工隔几个位子就点了个暖炉,好歹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折磨人,枪声已经越来越稀疏,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疲倦和空虚,在炉子的噼啪声和远处的枪声中,又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清早醒来的学生们都探耳朵听着,许久不闻一丝枪响,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的对视着,被金女士再次集体带到大礼堂,那儿,教工已经少了很多,短短一夜,宁恩承仿佛苍老了,他等了所有人到齐,沉默了很久很久,下面两千多双眼睛看着他,什么情绪都有,最多的,就是害怕,和信任。

他轻轻的咳了一下,开口,依旧嘶哑:“昨日……沈阳被日军,全部占领了。”

礼堂里寂静了一会儿,忽然轰的一声,学生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大多只是发出惊讶的声调,连愤怒和质疑都还没有,等到质疑声慢慢攀升时,校长极度疲惫的按了按手,又让众人强自平静了下来。

“同学们,值此国难当头,暂别已是必然,我有一言敬赠诸君……”宁承恩深吸一口气,几次张嘴都没说出来,最后竟然泣不成声,他掩过脸摆摆手,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保重!”

校长带头,整个礼堂仿佛追悼会一般,哭声震天,两天的担惊受怕,却不想一夜成了亡国奴,学生们尚未尝到被奴役的滋味,却已经被那股屈辱感攫取了心神,他们茫然失措,又愤恨愁苦,以至于连平时自持的风度,都已经被摒弃到了一边,一个个跪地抱头,哭成一团。

最后还是金女士擦着眼泪出来主持,她把全校两百个女学生单独带到一个小礼堂中,向大家交代着接下来的安排,若是家在本地或有亲戚投奔的人,则可自由安排,若是外地的或无亲磕头的,则需化妆成乡下女人,由德籍教练布希教授保护着,顺着他先前探明的小道,分批次前往小河沿医学院避难,因为小河沿医学院是英国人开办的学术机关,日寇尚不敢招惹,而早在昨晚,校长便已电话同医学院的高墨泉院长商谈妥帖。

至于男学生,由于数量众多不好安排,暂时继续留在学校中酌情安排。

之后的路,就见仁见智了。

黎嘉骏等几个家在沈阳的自然不用选,所有女生回到寝室开始收拾东西,大包小包的太显眼自然不可取,所以大家都尽量拿一些必需品,许梦媛是山东姑娘,她父亲是来回跑商的,恰巧开学后回了山东,却不想遭遇这样的事情,理着理着,就哭了起来。

又是不舍,又是惶惑,黎嘉骏都忍不住了,两个人抱头痛哭,可谁都没说有缘再见的话,只是相互凝视着,互赠了地址和一些礼物,便因时间紧迫,被金女士催促着分开了。

其实距离九一八,才仅仅两天。

距离那场梦幻一般的盛大婚礼,也才半个多月。

天气尚未突然的寒凉,可踏出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整个沈阳,都已经萧索,和枯萎了。

黎嘉骏提着小包,口袋里还塞着尚未放好的伙食费,她拢了拢围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那宏伟且崭新的校门,明明鲜亮着,可看到眼里,却已经黑白了。

这一刻,她突然感悟到,从她被那一声炮响惊醒的那一刻起,她的这一个人生,都已经随着北方那燃烧了两天的火光而死去了。

但是,从她踏出校门的这一步起,她的另一个人生,将为了那个远在十四年以后的那一刻,而重新在战火中,活过来。

她这样坚信着,于是转身向前,再没回头。

1930年,9月20日。

沈阳沦陷第二天。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里面的人是确有其人的,其语言所代表的意思是真实的,但是他们当时是不是这么讲的,讲没讲,我不负责……

东北大学当时的做法也是事实,但是细节上有待考证。

最后,当时东北大学确实在北陵,城北,感谢路人甲君提醒,上章已改。

就这样,九一八了。

如果要问为什么不知道沈阳不知道北大营

我只能说,抽我吧,在我最害怕近代史的时候,我真的不清楚九一八到底在哪,顺便百度了一下九一八,词条里一堆的废话中非常隐秘的夹了沈阳两个字,真心是容易无视的关键词。

卧槽,这章好多,如果有一天偷懒不更新你们肯定你能原谅我的吧!

☆、第23章 留·走

还只是初秋而已,但行走在外面,却感觉无论是风还是气温都阴森到了骨子里,叶落鸟啼皆有杀意,普通的宁静也仿若死寂。

北城区一片空旷,曾经热闹到人挤人的北市场,此时只剩下稀稀拉拉匆匆的行人,一地的落叶无人清扫,沿途墙壁上,店家紧闭的木板门上还残留着弹孔,可地上没什么血迹,也没什么争斗的痕迹。

有几辆破碎的黄包车倒在地上,零落在地,顺着黄包车的车轮,几个女学生突然就看到有拖行的血痕向着旁边的小巷而去,她们一阵低呼,俱都害怕的发抖。

自告奋勇护送几个顺路女生的校工林先生只是一个设备管理员,他有着东北大汉高壮的身躯却戴着一副圆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此时他表情也很紧张,撩起长褂的一边蹑手蹑脚的走上前,黎嘉骏也害怕,但她就是想去看看,于是抓着林先生的手臂,另一只手被剩下的女学生串烧似的一个接一个牵着,小心翼翼的往巷子里看。

空无一人。

血迹一直拖行到巷子的尽头,有些地方比较浓郁,显然是受伤的人停下休息,然后硬撑着过了拐角,血迹已经发紫,显然已经过去很久。

众人松了口气,却又因为看到这场景愈发紧张起来,不用林先生催促便相互鼓劲,提着皮箱子快步走起来,学校离市区实在有些远,电车根本没运行,更别提很多女生还住在南城西城东城,相比之下靠东的黎嘉骏反而不是最远的。

她们这么一大波女学生这样行走其实是很显眼的,刚到了建筑密集点的地方,就撞上了一波日本兵,不多,五个人的巡逻队的样子,他们并没有如黎嘉骏预料那边露出色眯眯的眼神,而是提着枪对准了林先生,用生涩的中文大叫:“升么人!”

林先生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女生紧张道:“学生!都是,学生!”

“学……生……”日本兵嘴里重复着相互看了看,俱都凶恶起来,将林先生往旁边指,“枪上!枪上!啪!”

他们半生不熟的话中还带点日语,黎嘉骏好赖是听懂了,低声对林先生道:“先生,他们要你趴墙上,搜身,你可有带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