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1 / 2)

初春, 细雨刚过,乍暖还寒,宫墙柳上的枝条抽出新绿,翠鸟停在红砖上, 低头啄着油光水滑的羽毛。

庭院内, 洛明蓁和萧则坐在屋檐下, 洛明蓁躺在他的腿上, 身旁的木板上还摆着一盘子晒好的梅干。院子里的山茶花开得正好, 大红色的身姿在风中摇曳。

萧则手指捏着一颗梅干,正要递到洛明蓁唇边。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还没有进来,哭声先响起:“父皇,母后!”

洛明蓁和萧则相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和好笑。

一听就知道是他们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洛明蓁直起身子,萧则也收回手。果不其然,大门打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就扑了过来。

“母后, 你快救救我!”萧宝蔻将身子埋进洛明蓁怀里, 只抬起一个脑袋,可怜巴巴地瞧着她, 声音哽咽,眼尾却半点泪痕都没有。

她如今也有十岁,脸上脱了婴儿肥,一哭起来, 眼尾低垂, 不刻意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撒娇地意味。

洛明蓁揉了揉她发髻上的珠花, 配合地道:“这是怎么了?说得这么严重?”

萧宝蔻呜呜咽咽地道:“有人欺负我。”

萧则斜了她一眼:“在这宫里, 还有人敢欺负你?”

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

萧宝蔻鼓着腮帮,信誓旦旦:“真的!”她眼尾又垂下来,两只小手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伤心地道,“就是那个新来的小古板,他老是跟太傅告我的状。不许我逃课,不许我睡觉,不许别人替我抄书,还老是教训我!”

“就是因为他,害得我老是被太傅打手心,你们瞧瞧,我的手都红了。他还老是让我背书,天天背书,背不好就不让我出去玩。”

她的呜咽声大起来,攥着萧则和洛明蓁的袖子:“父皇,母后,你们快帮我把那个小古板赶走!”

再这样下去,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洛明蓁疑惑地皱了皱眉,哪个“小古板”?一旁的萧则倒是猜到了她口中说的是谁,轻飘飘地道:“她说的应当是右相家的孙儿,齐思邈。”

洛明蓁恍然大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那个小孩她有印象,是个顶有名的小神童,小小年纪,博学多识。只是性子跟他祖父右相一样,做事一板一眼的,像个小大人。

原本就是看中了他的学识和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才让他进上书房做陪读,好好督促萧宝蔻上进。

她又忽地想起一桩几年前的旧事,再看着萧宝蔻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蛋,取笑:“你现在要赶人家走,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那还是五年前,中元节的时候,带她出去赏花灯。在花灯摊子旁边拉着人家齐小公子的袖子不放,又哭又闹地让他跟她回家。

不过好在她忘性大,回来没几天就把那事儿给忘了,再也没有提过上元节那个漂亮小哥哥。

萧宝蔻略歪了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小时候?这跟小时候有什么关系?

见她一脸茫然,洛明蓁又笑了看来这丫头是不记得那件事了。

萧宝蔻确实忘了那回事,一来那时候还小,二来她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齐思邈如今也年有十五,与小时候比起来,不仅人高了一大截,气质也愈发冷了些。站在他身边,像挨着一座又冷又硬的大冰山。

每每同她谈话,不是让她背书习字,便是将她扣在书房,教她为君之道,她若是不听,还要罚她抄书。

谁不知道她萧宝蔻是大昭最最尊贵的小公主,长大了还会是这大昭的女帝。旁人都巴结她,捧着她,唯独那个齐思邈罚她,斥责她,拘着她,半点面子都不给。

一点都不像宁国府的小侯爷,那宁小侯虽然长得没有齐思邈好看,却很是听她的话,会跟着她一起捉蛐蛐,玩泥巴,事事都顺着她。

而齐思邈永远都不会跟她们一起玩,他只会在书房里看书,抚琴,下棋,。萧宝蔻背地里不是叫他小古板,就是叫他臭石头。

她觉得这块臭石头长大了也是个像太傅那样的老古董,实在无趣。

萧宝蔻不再多想,又凑过去撒娇,在他们怀里打滚:“父皇,母后,你们把他赶走好不好?好不好嘛?我不喜欢他,他老是管着我,比太傅还啰嗦,我不要他做我的伴读。”

洛明蓁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看你平时也没少欺负人家吧?”

她这个女儿她可是清楚得很,直来直往,最受不得委屈。

“才没有呢!”萧宝蔻撅嘴反驳。

对上洛明蓁怀疑的眼神,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地嘀咕:“谁让他长得太好看了……”

她倒是想欺负回去,可见着他那张漂亮的脸,一下子就没脾气了。而且她以往也背后做过几次恶作剧,往他肩上放虫子吓他,把墨水泼在他的白衣裳上,或者在他必经之路上,用绳子绊他一个大跟斗。

可每次他既不还手,也不说话,自己站起来,把衣裳理整洁,便继续让她背书。

唯一一次见着他闹脾气,是因为她给了宁小侯一颗糖,却故意没给他,还由衷地夸了宁小侯长得漂亮。

结果齐思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冷下脸,转身走了,整整三日都没有再同她说过一句话。

她那时候就想,这个小古板是真的小气,为了一颗糖跟她生那么久的气。

总之,她觉得她跟这个小古板八字不合,为今之计,只能把他赶回家,不让他再管着她,这样才能相安无事。

萧宝蔻扯了扯洛明蓁的衣襟,又凑过去拉萧则的手:“父皇,母后,你们不能看着宝蔻被别人欺负呀。”

萧则没说话,洛明蓁只是笑,随即拍了拍她的脑袋:“人家齐小公子可是咱们大昭最年轻的进士,来给你这个小丫头做伴读,都是屈才了。而且我和你父皇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多半是你不听话,瞎胡闹,齐小公子可是个讲道理的,你惹了那么多祸,他都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你看看,你是不是也应该大度一点?”

萧宝蔻一噎,想反驳又寻不到理由,而萧则揽住洛明蓁的手,将她扶起来,对着萧宝蔻道:“好了,回上书房去,我和你母后还有事。”

萧宝蔻轻哼,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撇开她出去玩。

在她晃神的时候,萧则已经牵着洛明蓁走了,萧宝蔻瞧着他们的背影,两个人贴得紧紧地,中间连条缝都没有留给她。

她撅嘴:“哼,我找舅舅和舅母他们去,让他们教我功夫。”

然后就去对付小古板。

萧宝蔻眼神一亮,觉得这实在是个好方法,她麻溜地站起来,赶忙往宫外跑。

她舅舅卫子瑜两年前调到京都衙门当总捕头了,她舅母又在朱雀街开了一家医馆,她若是出宫,就爱往他们那儿去。

正巧上个月她舅母有了身孕,她去探望探望,顺便还能找她舅母讨要几瓶捉弄人的药。

……

朱雀街,回春堂。

萧宝蔻迈着步子上了台阶,两只手扒拉在门框上,身子倚靠上去,探头瞧着屋里。

除了来看诊的病人就只有几个坐堂大夫,她看了一圈,没瞧见卫子瑜和陆寻春。正准备大摇大摆地进去,脑袋忽地被一只大手按住。

“哪儿来的小猫?在这儿准备偷食呢?”

调笑声响起,那只手还在她的发髻上揉了揉。

萧宝蔻立马高兴地回头,见着脚踏官靴,腰挎横刀的卫子瑜,大喊了一声:“舅舅!”

卫子瑜应声,笑得眯起眼睛,他一只手提着一只剥了毛的老母鸡,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拍着萧宝蔻的发髻:“小宝蔻,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又闯祸了?”

萧宝蔻鼓着腮帮:“舅舅,我这么乖,怎么会惹祸,人家是想您和舅母了。”

卫子瑜但笑不语,这小丫头每回惹祸了就会往他们这儿躲,躲个三五天才敢回去。

“你来得倒是巧,我刚买了只老母鸡,待会儿炖汤喝,保管比你那皇帝爹弄得好喝。”

萧宝蔻配合地点头。

卫子瑜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你舅母在后院,你去陪她解解闷儿,我去和你们炖鸡汤。”

“好嘞!”萧宝蔻响亮又轻快地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就往后院跑。

而站在堂屋里的卫子瑜瞧着她生龙活虎的背影,轻笑了几声:“这丫头也不怕摔了。”转而提着老母鸡往厨房去了。

而萧宝蔻跑到屋檐下,瞧着在院子里晒草药的陆寻春,挥了挥手:“舅母,宝蔻来找你玩啦!”

“小宝蔻?”

陆寻春放下手里的草药,回过头,见着跑过来的萧宝蔻,莞尔一笑。

萧宝蔻跑到她身旁,好奇地瞧着她的肚子,拉住她的手:“舅母你现在应该多休息。”她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这些草药,我来帮您晒。”

她垫着脚,熟练地拿竹片翻草药。

陆寻春将手搭在她肩上,笑道:“又惹祸了?”

萧宝蔻高高撅起嘴:“舅母,我有这么不听话么?刚刚舅舅也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竹片翻着草药,一副小大人的语气:“我可是公主,公主才不惹祸呢。”

在回廊下挑拣草药的少年使坏地接了一句:“公主就爱吃!”

萧宝蔻单手叉腰,用力地冲他哼了一声:“本公主不和你这个刁民计较。”

那少年冲她做了个鬼脸,萧宝蔻也冲他呲了呲牙。

陆寻春给她顺毛:“好了,你们俩也是,一见面就斗嘴。”她又笑道,“不过小宝蔻,你今日这么乖,是不是有什么事?”

萧宝蔻被她戳中小久久,笑了起来,两只手捏着竹片,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舅母,你您这儿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身上痒痒的?”

她两只小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就是那种越挠越痒,越痒越挠的,不过也不要太厉害,就浑身痒痒就行。”

陆寻春轻笑:“你拿这个作甚,是要捉弄谁?”

萧宝蔻转了转眼珠子:“舅母,不是捉弄,是报仇。”

她又添油加醋地把齐思邈的形象丑化了一下,再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地,只差挤出几滴眼泪来配合气氛。

听她说完,陆寻春却没动,反而点了点她的鼻子:“小丫头,鬼灵精的,我看是你欺负人家。”她又道,“我可不能让你去惹祸,要是你下手没分寸,可就遭了。”

见萧宝蔻又要凑过来撒娇,她连忙转移话题:“好像是鸡汤味,肯定是你舅舅做好饭菜了,快来,我们用饭去,晚一点,我带你出去玩。”

她又对着回廊下的少年道:“白苏,先别忙了,用饭去。”

萧宝蔻只好暂时歇了心思,跟着她去里屋用膳。

用饭时,她还在琢磨着怎么找陆寻春套到痒痒药。从饭碗里抬起头的时候,就见着卫子瑜不停地给陆寻春夹菜,又将鸡汤给她盛了整整一大碗。

陆寻春皱着眉头不想喝,他不像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好说歹说让她喝下去。

她现在怀了身孕,卫子瑜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将围着她。